子時將至,夜已深
平原郡監察御史御暉仍在奮筆疾書,要將這幾個月來的心頭怒火付諸筆下。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自己奉皇命來到此地,本就是要保一方風清廉正,卻不知哪里得罪了當朝丞相趙蚡,慘遭奸人迫害,不僅自己的獨子御凌霄無故失蹤,而且自打第一份奏章呈上去之后,家里每到子時,便會有奇怪之事發生。
先是家里的花草樹木無故凋零,生機全無,初夏時節就變的和寒冬一樣荒涼,后來家里的馬匹畜生也跟著暴斃,并且也和樹木一樣,全身的精血都被抽干,死相甚慘。
剛開始,他還以為這只是有什么異獸作祟,可是后來,怪事就緊著著轉移到了家里的仆人身上,每到子時,家里就會出現血紅妖光,伴隨著陣陣黑煙,冤魂哭嚎的聲音響徹庭院,翌日清晨,必然會發現有人慘死。
御暉思來想去,終于明白,自己所參奏的平原郡郡守陸恒正是當朝宰相趙蚡的學生,陸恒在這平原郡,壞事做盡,人心盡失。原本御暉以為趙蚡作為一朝宰相,自當有容人的度量,就算自己參奏他的門生,也是為了朝廷的社稷和平原郡百姓的生計,他作為當朝宰相,自當秉公辦理,沒成想自己前一腳送上奏折,第二天家里就出了事。
“果然是蛇鼠一窩,蛇鼠一窩啊!”御暉不再對趙蚡抱有幻想,此人把持朝政數年,又是皇親國戚,樹大根深,自己一介小小的御史,怎么有能力逃得了他的報復。
“臣聞自古賢君圣主,當親賢人遠奸佞……”
枯黃的燈燭之下,御暉將趙蚡和陸恒所做的惡行全部寫進了奏章里面,根據朝廷的規定,御史可以將參人的奏章直接送到皇帝手中,而不需要經過任何人的轉手。
但是御暉也知道,自己上一份都可以落到這幫人手中,這一份直接參奏趙蚡的,怎么可能會出現在皇帝的案頭,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當御暉寫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剛好是子時。
一陣妖媚的笑聲突然出現在了御暉身后,“哎喲,御史大人好雅興,都這么晚了,還這么辛苦,讓奴家伺候大人歇息吧,可別累壞了身子。”
御暉似乎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對這突然出現的歹人并沒有感到驚訝,只是嘆了一口氣,合上了手里的奏折“看來我還是想的太天真啊,原來你們早就盯上了我,我還想著這奏折會在哪一步出問題,沒想到直接就送不出去了。”說罷,把奏折扔到了桌下的廢紙婁里面。
身后出現的是一個身穿綠衣,滿臉妖艷的女子,身上纏著一根丈長的紅色鞭子,遠遠望去,倒像是身上圍著一條赤練蛇張口吐信。女子聞言,竟然也是跟著嘆了一口氣,“御史大人冤枉奴家了……”一邊說竟然伴隨著嚶嚶的哭聲,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冤屈。
御暉冷哼一聲道“別在這里做戲了,這幾日,你殺的人還少嗎,別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可憐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可恨江山社稷,居然被奸人把持!”
那女子仍舊是小聲哭泣,雙手扶住御暉的肩膀,竟然一個轉身,做到了御暉身上,低聲道“大人你難道不明白奴家的心意嗎?奴家可是支開了所有人,就是為了幫大人啊。大人剛直不阿,為官清正,奴家怎么能加害大人呢,前些日子死的人,也根本和奴家沒有關系啊。”
這女子說的滿含真情,兩只濕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眼看著眼淚就要流出來。
御暉一時之間,竟然信了她三分,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你要如何幫我?你們把我兒子弄到哪里去了?”
面對御暉接連不斷的疑問,那女子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用手摩挲著御暉的臉頰,說道“貴公子我們也一直沒有找到呢。不過奴家一向敬重御史大人的為人,如果能夠和御史大人這樣的男子共度一生,那真是死也瞑目了,大人我想到了一個好方法,保管你不會再受到別人的傷害,而且還會讓別人都怕你。”
御暉正要問道是什么方法,突然覺得自己呼吸越來越困難,低頭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原先纏在女子身上的長鞭,居然已經在不經意間纏到了自己身上,并且越收越緊,像一條長蛇一樣緊緊的勒著自己。
“你……你……”
女子嘟著嘴,嗔道“大人你好壞啊,又要訓斥人家。大人放心好了,我馬上就把你做成人傀儡,這樣奴家就可以日日夜夜的和大人在一起了,你想什么時候訓人家都可以呢。”
御暉此刻緊閉雙眼,自己料想到會有這一天,卻不曾料想到這樣一個結局,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兒子真的沒有落在他們手中。
御暉只覺得自己呼吸越來越困難,腦子也越來越不清醒……
那綠衣女子看見御暉垂下了頭,便冷笑一聲,抽回了纏在他身上的長鞭。一陣黑煙閃過,女子旁邊又出現了一個滿臉胡須的中年壯漢。女子看都沒看壯漢一眼,就問道“都解決了嗎?主上說可不能留一個活口。”
那壯漢甕聲甕氣的說道“放心好了,別說是活口,這院子里面連個能喘氣的畜生也沒了。只是一直沒找到這家的那個小子。”
那女子道“放心,他還能逃出我們幽冥的手掌心嗎?魑魂,我們走吧。”
那被喚作魑魂的壯漢,指了指墻壁,說道“魅娘,要不要放把火把這里全燒了?”
女子呵斥道“蠢貨,你把這里燒了,別人怎么知道這是人干的還是鬼干的!不僅不能燒,還要保持原狀,讓人看看,這御史大人是怎樣一個外表清廉,內心險惡,反被冤魂索命的惡吏。還不把他給我扛起來,帶走。”
魑魂好像是已經習慣了這魅娘的訓斥,一聲不響的將御暉扛起來,兩人就要轉身往外走。
一轉過身,就發現門口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個人。
這一發現倒是讓兩人心驚不已,兩個人好歹也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殺手,就算不在高手之列,那也是不能輕易讓人近身的,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就這么不聲不響的出現在他們身后。
兩人瞬間抽出兵器應對,魅娘將長鞭握在手上,那個叫魑魂的壯漢,卻是從背后抽出了一把長刀,生鐵打造的白色刀身已經略顯暗紅,可以看出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這把刀下,血跡都已經難以清洗。
魅娘大聲問道“你是誰,敢打擾幽冥做事。”
來人正是風正凌,自打出了青松苑,便一路西行,好在他可以御劍飛行,別人趕兩天的路,自己幾個時辰便到了。其實剛才魅娘動手殺人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趕到,只不過他一向不喜歡管閑事,這個世界上的人的死活他一向也不在意,而且他也是想著看一看這兩個人的殺人手法,到底是江湖上的武功,還是魔修的魔法。
最終結果還是令他很失望,兩個人殺人的路數和其他人沒什么兩樣,只不過修煉的武功有些許怪異,還好弄一些裝神弄鬼的小動作,顯得略有邪魅,但本質上還是普通的江湖中人。
風正凌問道“你們口中所說的幽冥是什么,說出來,我就放過你們。”
魅娘和魑魂對視一眼,知道眼前的人武功肯定在他們之上,要是硬拼的話,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當下回答道“閣下是許久未在江湖上走動了嗎,怎么連我們幽冥都不知道。”
風正凌右手食指微微一動,寒光閃過,面前站著的兩個人身上,就各出了一道傷口,魑魂傷在左肩,魅娘傷在右肩,魑魂吃痛,把扛在肩上的御暉給扔了下去。
兩人大駭,這是什么武功?自己一點兒也沒看清楚對方出手,便著了對方的道,感受到肩上傳來的劇痛和泊泊而出的鮮血,兩人知道對方要是想取他們性命,簡直易如反掌。
當下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幽冥是我們的組織的名字,我們是為……”
風正凌擺了擺手,“你們為誰做事與我何干,你們那里最厲害的人是誰,在哪里?”
兩人不解對方為何會這么問,但是聽到風正凌問起幽冥最厲害的人是誰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眼中顯露出恐懼,“這個,恕我們難以相告。”
風正凌笑道“不說的話,你們的下場就和他一樣。”說罷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御暉。
那魅娘柔聲說道“這位大俠,不是奴家不愿意告訴你,實在是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我們幽冥分為九層,最厲害的那個人叫閻王,我們就只是閻王大人手下的小鬼,只能位列最末的一層,做什么事情都要聽上面的指揮,哪里知道閻王大人是誰,在什么地方啊。”
風正凌心道,閻王不就是這里所說的掌管世人生死的神明嗎,這個人倒是好生大膽,敢以神明的名號自居。只不過自己知道這一趟算是又白跑了,這所謂的鬧鬼不過是江湖仇殺而已。
“滾吧!”
魑魂和魅娘聽到對方讓他們滾,倒像是接受了什么莫大的恩典一樣,心里想著只要別再追問閻王的事情,趕緊離開這里是最好不過了,當下就要離開。
風正凌看著魑魂把躺在地上的御暉又一次扛起,便說道“這個人留下吧,倒是一個好人。”
兩人哪里敢不從,魑魂慌忙把御暉從肩膀上卸下來,兩人好好地把御暉的尸體放平,再一抬頭,卻發現風正凌不見了蹤影。
魑魂驚道“這人到底是人是鬼,怎么來無蹤去無影的?”自己二人常年裝神弄鬼,遇到真的高手,卻也忍不住吃驚。
魅娘也是恐懼道“這個人的武功恐怕還在黑白二使之上,居然能夠憑空御劍,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么一號人物。”
聽到憑空御劍四個字,魑魂額頭上的立馬出現了黃豆大小的汗珠,結結巴巴的說道“莫……莫非是當年……當年的劍神,風正凌!”
風正凌三個字好像有一股魔力,讓這些以魔道鬼魅自居的人也心生恐懼,風正凌是何許人也?二十年前橫空出世,沒人知道他從哪里來,也沒人知道他師承何人,更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紀,只知道他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劍法,更可怕的是可以憑空御劍,這可是武學的極致。
江湖中人武功練到極致,可以拈葉飛花,隔山出掌,用劍者就算是悟通心劍之道,可以以氣化劍,到底也只是控制內勁的一種手法,內力出體,便不再受人控制。
可是風正凌卻不同,他的劍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意而動,隨時隨地可以出現在你的喉嚨,額頭和心臟之前,端的是可怕無比。
這風正凌一出世就打敗了當時的六合天罡劍徐青卓,將劍神之名拿在手中,后來橫行天下,無人可以匹敵,只不過在十年之前,突然消失不見,有人說在蠻荒之地見過他的身影,因此這些年江湖上只剩下他的傳說。
剛才的一手憑空御劍,倒是像極了風正凌的手法,就算是徐青卓,也沒辦法控制手中劍,圍著兩人轉一圈,一個傷左肩,一個傷右肩。
魅娘聽到魑魂的話,當下也是冷汗直流,這風正凌雖然號稱劍神,卻是正邪難辨,無論是誰,只要惹了他,從來都是說殺就殺,絕不講情面,所以,不僅僅是魔道中人怕他,就連正派人士也是避之不及。連忙開口說道“怎么這個殺神又要重出江湖了?我們得趕緊將此事匯報給獄主,別讓這人壞了閻王的大事。”
長夜將盡,御史府里一片死寂,遠在安平縣的鳳來儀卻是燈火輝煌,一片燕舞鶯歌
風劍然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明白為什么喝酒還要有這么多美女相伴,這里的酒菜也不如青松苑的好吃,只知道帶自己來的少年一味地讓這里的美女勸自己飲酒。
少年也是很無奈,自己本來打算混上一頓大餐,等著灌醉這個小子之后,扒了他的財物就偷偷溜走,沒想到這小子這么能喝,自己一杯沒喝,光聞酒味都已經快要醉了,可是這家伙卻仍然精神頭十足。
風劍然忍耐了一晚上,一直想找機會詢問天劍閣的事情,但是周圍老是圍著一群女人,眼看天就要亮了,這宴席還是沒有要散的意思。
兩個人的耐力都已經到了極限!
少年實在是忍不了了,起身道“風大哥,我肚子有些脹的難受,去個茅廁,清一清腸胃,回來再和你痛飲,你可要在這里等我。”
風劍然這些年雖然一直在蠻荒之地游蕩,但只是江湖習氣少一點兒,人可是不傻,喝到這個時候,倒是有一點兒明白了,這小子是不是騙我?自己和師父打聽了十多年都沒人知道的事情,一個乞丐怎么可能會知道?
當下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說道“御兄弟,我和你一起去吧。”
兩人拉扯之間,自窗外飄進一股煙霧,煙霧像是有生命一般,飄進了在場的所有青樓女子鼻中,這些陪酒的女子本來就困倦不堪,被這煙霧侵入體內,頓時一個個癱倒在地。
兩人一看,立時明白這煙霧有問題,趕緊用袖子捂住鼻孔,就要奪門而出。
豈料剛一開門,一個頭戴鬼臉面具的黑衣人就突兀的出現在了兩人面前,兩人哪里見過這種景象,這黑衣人下身藏在弄弄的煙霧當中,上面只有一個鬼臉面具在搖晃,不仔細看,還真以為見到鬼了。
風劍然下意識的對著黑衣人就是劈頭一掌,這些年師父的劍法絲毫沒有學會,內力倒是有些底子,因此這一掌下去也不可小覷。這黑衣人看見風劍然出手,冷哼一聲,也不躲避,只是輕輕地抬手一格,另一只手砰的一聲就印在了風劍然的胸前,風劍然被這一掌打的腹內一陣洶涌,倒退了幾步,坐在了地上。
那御姓少年在風劍然出掌的同時也是蹲下一個掃堂腿,想把這黑衣人絆倒在地,黑衣人一掌把風劍然打退,抬腿就迎上了那少年掃過來的小腿。
啊!
少年吃痛,叫了一聲,也是踉踉蹌蹌的退了回去。
黑衣人發出一陣桀桀的笑聲,像極了黑夜里面的貓頭鷹,在這屋子里面顯得格外詭異,“想不到御家少爺還是個練家子,只是可惜,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可是入不了我的眼。”
那少年吃驚道“你是誰,居然知道我?”
黑衣人道“我不僅知道你是誰,我還知道你爹是誰。不過這個時候你那個多事的爹恐怕已經去閻王那里報道了,但是你放心,我馬上就送你下去和他匯合,讓你們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少年聽到黑衣人所說,頓時愣在當場,父親死了?
風劍然雖然不清楚其中的奧秘,但也看得出來這來人不是善茬,只是自己的武功可比他差遠了,師父又不在身邊,情急之中想起一物,慌忙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瓶,揭開瓶蓋,叫道“接著!”
要是風劍然說接招,那么黑衣人還有心思去仔細看一眼是什么東西,也可以躲避過去,但是偏偏風劍然喊了一聲接著,黑衣人眼看對面拋過來一個瓶子,下意識的就出手將瓶子抓到了手里。
這瓶子里面突然飛出來一只碩大無比的馬蜂,這馬蜂原是師徒二人游走邊陲之地時偶然捕捉到的玩物,不僅碩大,而且刺上含有劇毒,當時捉這馬蜂的時候風正凌就對風劍然說,以他的本事,和人打架是白白送死,不如投機取巧,暗地里下個毒什么的,還有可乘之機。
沒想到此時就派上了用場,這馬蜂在瓶子里面關了很久,本來就是焦躁不安,天性又喜歡蜇人,一出瓶子就看見前面站著一個人,立時就刺了過去。
這黑衣人躲避不及,被馬蜂結結實實的刺在了手臂上,一瞬間就起了一個大泡,痛的叫喊了起來,本來圍在他四周的煙霧也慢慢消散,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居然是一個異常干瘦的男子。
風劍然拉起正在發愣的御凌霄,四周看了看,發現屋里南側有一個屏風,屏風后面還有一處小門,就毫不猶豫的帶著御凌霄往外跑,一出鳳來儀,也不管前面是不是去青松苑的道路,只顧埋頭前奔,想著先躲過后面的黑衣人再說。
這一逃,就跑了一個時辰,東方天以大亮,兩人在一處破敗的院落面前停了下來,御凌霄此時還沉浸在喪父的傷感之中,風劍然也不管他,徑直踹開院子的大門,走了進去,轉身將院門關好。心里想到,也不知這殺手會不會大白天出來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