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府邸之外,段無憂拉著凌鐺拐進了巷里。二人跑了一段路后,確定無人追過來,便放緩了腳步。
凌鐺小口地喘著氣,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
段無憂松開她的手,關心道:“你還好嗎?”
凌鐺搖了搖頭,臉色仍舊不好。
段無憂想了想,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兩耳,說道:“你要是不開心,我逗你笑?!?/p>
凌鐺不解道:“那為什么要捂住雙耳?”
段無憂神色認真地回道:“我在效仿古人,掩耳盜凌?!?/p>
凌鐺愣了愣,忍不住笑出聲,心中一片柔情蜜意。
段無憂松了口氣,放下手,說道:“笑了就好,我答應了你,要將你盜出王府,帶你逛遍盛京,落日后盡興而歸。今日無論你想去哪里,我都會陪著你?!?/p>
凌鐺點點頭,開心地說道:“我在王府摘星臺曾看到一條很熱鬧的街市,那里掛滿了紅燈籠,有好多姐姐站在二樓甩手帕,我想去那里。”
段無憂笑意一僵,語氣古怪道:“那街市是不是都在夜晚開門?”
凌鐺想了想,回道:“白日的摘星臺很無聊,我也只晚上去,總之那條街夜夜都很熱鬧?!?/p>
段無憂問道:“你真的想去嗎?”
凌鐺點頭,道:“想,王府里從來沒有那樣熱鬧過?!?/p>
“我明白了?!倍螣o憂笑了笑,道一聲“得罪”,俯身抱起了凌鐺,縱身躍上屋檐,三兩個起落便去了花街柳巷。
盛京繁榮,溫柔鄉自是流金淌銀,只可惜現下不到夜里,一條街都緊閉著大門,偶有檐下掛著的燈籠微弱地閃了閃光暈,冷清至極。
凌鐺不由向前走了兩步,說道:“確實是這里沒錯,但是大家為什么都關著門?!?/p>
段無憂道:“皮肉生意,見不得光?!?/p>
凌鐺疑惑道:“什么是皮肉生意?”
她今日將將及笄,此前深居王府,對于此道難免懵懂了些。
段無憂念著她不過才十五歲,算不得成人,便含糊其辭地說道:“就是姑娘們彈琴唱曲的地方?!?/p>
凌鐺似懂非懂。
段無憂怕她追問下去,忙上前叩響了一家店門。
未過片刻,店小二打著呵欠拉開了門,探出一顆腦袋,蓬頭垢面地說道:“客官,本店白日打烊?!?/p>
段無憂攤平手心,露出一錠黃金來。
店小二當即精神一振,兩眼發直地盯著黃金,嘴角吸溜兩下,嘿嘿笑道:“客官,你要是真想現在辦事,我現在就去跟媽媽知會一聲?!?/p>
正說著,一位體態豐腴的半老徐娘自樓梯上走了下來,伸著懶腰問道:“六子,有客人嗎?”
店小二麻利地回道:“你醒了,媽媽,有位客官要進店。”
老鴇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道:“這都打烊了,姑娘們也都在休息,請他入夜再來?!?/p>
店小二正待說些什么,卻見段無憂身形飄忽了一下,轉瞬站到了老鴇面前。
段無憂勾唇笑了笑,將一錠金子扔到了老鴇身上。
老鴇眼睛瞪如銅鈴,身體卻本能地接住了黃金。她愣愣地在嘴里咬了一下,當即喜道:“六子,叫姑娘們都出來迎客?!?/p>
段無憂道:“不必,上一桌好菜,叫兩位規矩的姑娘過來彈個曲就好。”
老鴇一愣,轉瞬便點頭如搗蒜,擠出一臉笑,討好道:“都依客官的,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p>
店小二也機靈,麻利地跑去后廚吩咐人了。
老鴇一甩手里飄著香粉的帕子,擠眉弄眼道:“客官,你隨我先上二樓雅間,唱曲的姑娘馬上就到。”
段無憂點頭應下,回身朝站在門外的凌鐺喊道:“郡……鐺兒,進來吧?!?/p>
聞言,凌鐺有些局促地走了進來,小聲問道:“段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段無憂道:“在王府的時候,聽別人都是這么叫的?!?/p>
凌鐺小臉微紅,仰頭朝他笑了笑。
老鴇默默地合上自己的下巴,干笑道:“客官還帶了姑娘家啊?!?/p>
段無憂回道:“媽媽不用費心,我們只是來用飯聽曲的?!?/p>
老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古怪地看了他們一眼,也沒再說些什么。她轉身上了樓梯,親自帶路去雅間。
凌鐺小步跟在段無憂身后,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段大哥,我叫凌鐺,字……秋雁。”
段無憂突然就懂了她的意思,回身笑道:“你是在介意,我從別人口中聽到你的芳名嗎?”
凌鐺愣了愣,小聲回道:“我希望是自己親口告訴段大哥的。”
段無憂朗聲道:“那……禮尚往來,我叫段無憂,字長風?!?/p>
凌鐺忍俊不禁,道:“天下誰不知道你的名字?”
段無憂想了想,回道:“我也希望能親口將我的名字說給你聽?!?/p>
正登著樓梯的老鴇,突然腳扭了一下,臉色蒼白地朝兩人笑了笑。細看之下,她腦門上隱約生了汗意。
段無憂,竟然是段無憂!
老鴇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息。天下大盜段無憂,有他出現的地方,必然會有東西失竊。
她前天剛巧在床下邊的暗格里藏了箱珠寶,今日段無憂就進了她的店,該不會就是看上了她的珠寶吧?
那可不行,這一箱珠寶可是她的全部家當了,絕不能被盜。兩段樓梯,老鴇走得提心吊膽,臉色幾番變化。
凌鐺盯著老鴇不時踏空的步子,不解道:“段大哥,她怎么了?”
段無憂心中了然,卻不點破,避重就輕地答道:“許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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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杏林堂中,凌仙子與陸殺正拉拉扯扯,周遭一眾病人個個搖頭嘆息,皆道世風日下。
雖說大紫禁王朝對女子的約束不多,但也沒開放到能夠容忍女子當街與少年郎糾纏的地步。
他們心中所想的女子正是凌仙子,他被陸殺一劍挑了玉冠,此刻披散著頭發,又穿著桃粉道袍,不看身形著實是位仙子。
陸殺將他的玉冠丟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說了,我沒崴到腳,不需要大夫?!?/p>
凌仙子不依不饒道:“你怎么會沒崴到呢?你肯定崴到了,不能說謊?!?/p>
陸殺道:“就算你不想去追郡主,在皇上皇后面前做做戲就罷了。這都出了南王府,你個死娘炮還要發瘋?!?/p>
凌仙子神色認真道:“不行的,做戲要做全套。否則讓我母后知道了,她一定會生氣的?!?/p>
陸殺翻了個白眼,突然平靜了下來,說道:“看大夫也行,你得先告訴我,為什么不想去追郡主。”
凌仙子眨了眨眼,緩緩說道:“其實這是鐺兒的要求,宴席還沒有開的時候,她就將我拉到了一邊,偷偷告訴我今日段無憂會來盜她。鐺兒好像很想出府,她懇請我幫她斷后,身為她的仙子哥哥,我當然得應下?!?/p>
陸殺猛地想起自家姐姐崴腳時的模樣,她不偏不倚地倒向小師叔,想來也是在故意攔人。
他們姐弟又心有靈犀,陸殺自然知道她是裝的。如今聽凌仙子一說,陸殺當即就心思透亮起來。
凌仙子見他不答話,接著說道:“正好兄長被小嫂嫂纏著,大皇兄肯定半路拐回家了,剩下一個老頭成不了氣候,我也不用斷后了?!?/p>
陸殺嫌棄地推開他,朝抓藥的大夫喊道:“我腳崴了,你過來治病。”
大夫手中正稱著藥材,聞言頭也不抬地回道:“剛才小公子還一腳踢斷了堂中桌椅,如此龍馬精神,想來不用治?!?/p>
陸殺無語,默默地看向地上散落的板凳板,那是他方才一時激動,不小心造成的后果。
凌仙子叉腰喝道:“你這大夫怎么回事,他說治病,你就過來治病,鬼扯些什么東西?!?/p>
大夫包好手中藥材,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小公子不用治,倒是姑娘你,若是想補乳的話,我這里有些方子。若是用的好,不愁小公子在外眠花宿柳?!?/p>
此話一出,堂兄病人立時唏噓不已,看向他們的目光愈發詭異,其中還摻雜著對凌仙子身板的遺憾之情。
陸殺曾身經百戰,如今也懵了。
凌仙子臉色青赤交加,最后猛一跺腳,扭頭跑出了杏林堂,只留下一句:“我告我母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