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娉婷過了轉(zhuǎn)角就瞧見一個老婦人正跪在大殿外面,正用她那滿是補(bǔ)丁臟兮兮的袖子抹眼淚,旁邊的破舊褥子上躺著個七八歲光景的小孩子。那孩子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爛不堪,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如紙,只見胸口高高低低的劇烈起伏,有進(jìn)氣沒出氣的樣子。
“住持就發(fā)發(fā)善心救救我孫子吧。這孩子打小就父母雙亡,跟著我這個沒用的老太婆過日子。一天飽飯沒吃上,還得了怪病,看了多少郎中都不管用。我身上沒有銀子,住持要是能救我孫子一命,我甘愿侍候住持,下輩子當(dāng)牛做馬報(bào)恩!”說罷接二連三的磕頭,滿臉的老淚縱橫。
眼前的情形讓人站不住腳,不少尼姑都掉了眼淚。凈虛也紅了眼圈,吩咐人把老太婆扶起來,又讓人把她們祖孫讓到偏殿里面。
“不是我見死不救,而是我醫(yī)術(shù)不高明。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不在話下,可這孩子的病不輕,聽你說起他的癥狀更是聞所未聞。遠(yuǎn)近的郎中都束手無策,我也愛莫能助。阿彌陀佛,我只能多念經(jīng)請菩薩保佑他了。”凈虛嘆氣搖頭,吩咐人拿了干凈被褥,一些點(diǎn)心和一些散碎銀子。
那老太婆不接反而大哭起來,“我要這些有什么用?狗蛋要是斷了氣我也不活了,一起下去見兒子、媳婦,一家人也算是團(tuán)聚了!我可憐的孫子啊……嗚嗚……你等等奶奶……”說著竟往墻上沖過去。
好在旁邊有手疾眼快的尼姑一把拉住,凈虛好言相勸,又答應(yīng)把她們祖孫留下,行不行先試試。那老婆子聽了這才冷靜下來,一個勁的道謝又跪下磕頭。
過了兩天,那孩子絲毫不見好轉(zhuǎn)。凈虛自掏腰包請了京都有名的大夫,瞧過之后也說沒有辦法,開了方子不過是暫時拖一拖而已。
看著老太婆抱著孫子整日哭,眼睛紅腫成一條縫,娉婷心里難免酸楚。
凈虛見狀有意無意提起自個的師父,說若是師父留下秘方就能救小孩的命了。
娉婷哪里知道秘方的下落?她對于凈虛的旁敲側(cè)擊無動于衷。
凈虛開始有些相信她確實(shí)不知道秘方,那日的話不過是無心之言。凈虛想到這兩三日對娉婷的奉承討好,又想到連那點(diǎn)首飾都沒弄到手,心里又氣又恨。
凈虛把那對祖孫送走,想要給娉婷點(diǎn)顏色瞧瞧。可還不等她動手,戶部侍郎王夫人就打發(fā)人來傳話,說是這個月十五過來進(jìn)香。
她突然想起娉婷之前的話,心里又嘀咕起來,莫非王夫人跟這四姑娘有深交?想到此處,凈虛便不敢妄動。反正娉婷一時半會兒走不了,等到自個把她的底摸清了再動手。俗話說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眼下娉婷就在她的手心里,諒她也跑不到哪里去!
娉婷卻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樣子,每天吃吃喝喝抄抄經(jīng)書,想要什么就跟凈虛說,日子過得倒愜意。
凈虛恨得牙根癢癢,只盼著王夫人快些來。沒想到不等王夫人來,倒有一個人孤身一人拎著個小包袱來了。
“綠柳?你怎么來了?”娉婷看見站在面前的丫頭吃驚地問道。難不成是母親打發(fā)過來侍候自個的?打死娉婷都不會相信。
“姑娘,奴婢本想多帶些東西過來,可惜……”綠柳看見她立即紅了眼圈,“姑娘走了之后太太就把奴婢們都打發(fā)到各個院子,奴婢就在廚房打雜。宋姨娘擔(dān)心姑娘在這里沒有人侍候,在太太屋里跪了三天,太太才點(diǎn)頭答應(yīng)送個丫頭來。奴婢聽見便求了太太,這才能跟姑娘團(tuán)聚。”
她聽見這話心里一動,眼前浮現(xiàn)出宋姨娘的臉。雖說眼下她很不習(xí)慣自己的身份,無法面對寧府眾人,可還是在宋姨娘身上感受到了溫暖。上一世的恩怨延續(xù)到這輩子,想忘忘不掉,想恨又不知道該恨誰。
綠柳生怕她聽見這話哭,小心翼翼地瞧著她。
“太太怎么可能輕易答應(yīng)?你只管說實(shí)話,不必隱瞞。”她太了解自個母親了,只要有機(jī)會就會敲打妾室,自認(rèn)為把她們牢牢攥在手心里。所以只要示弱,往往就能有轉(zhuǎn)機(jī)。看樣子宋姨娘摸透了母親的脾氣,而母親卻始終不了解宋姨娘,難怪上輩子以失敗收場。
綠柳看見她不似往常那般哭哭啼啼,這才接著回道:“宋姨娘三天不吃不喝,誰勸都不肯起來。額頭磕得破皮紅腫,膝蓋更是腫的不能伸直。最可憐的是趕上下雨……等到丫頭把她抬回去,整個人燒得跟火爐似的,一個勁說胡話,都是央求太太寬恕姑娘的言語。誰見了都不忍,太太怎會不答應(yīng)?奴婢來的時候她還躺在床上,不過已經(jīng)退燒,姑娘不用太擔(dān)心。”
娉婷聞聽眼神變得幽深起來,片刻方幽幽嘆道:“她為了自個閨女倒是連命都可以不要!只可惜……”
綠柳自然是聽不懂她話里的玄機(jī),只是覺得自個姑娘性情大變,恐怕真是有邪祟作孽。不過倒沒像在府中那般發(fā)狂,看樣子菩薩還是管用。希望菩薩保佑,讓姑娘早日好轉(zhuǎn)起來。想到此處,綠柳忍不住輕聲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人都不可靠,泥胎死物還能靠得住?”娉婷冷哼了一聲,隨后問道,“人家都不來,你為什么主動要來吃苦?你要知道,我或許再也回不了家,在這里也不會有什么好日子過。你看看這屋子,連咱們府里的下人屋子都不如。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你回去就說是我攆的你。”
綠柳聽了竟然撲通一聲跪下,“姑娘不要攆奴婢,既然來了奴婢就打定了主意。姑娘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你今年才十三歲,留在這里只能是虛度光陰。過幾年回不去,就連終身大事都耽擱了。在府中的時候,你不過是我院子里的小丫頭,我對你也沒什么特別的恩惠,你不用為了我這么個廢人誤了終身。”娉婷再次勸道。
“當(dāng)年我父母雙亡,叔父打算把我賣到妓院去。我偷偷跑出來流落到京都,三天三夜沒吃東西,半點(diǎn)力氣都沒有躺在路邊。姑娘經(jīng)過瞧見,讓身邊的媽媽給了奴婢一塊點(diǎn)心。知道奴婢的身世又央求太太買進(jìn)府,奴婢這才衣食無憂。姑娘的這份恩德奴婢不敢忘,這輩子當(dāng)牛做馬都使得!”
聽見綠柳的話,娉婷恍惚記起好像是有這么回事。當(dāng)時自個,不,是大姐姐婉婷還譏諷了她一番。
“不過是一塊點(diǎn)心罷了,至于讓你把一輩子都搭進(jìn)來嗎?”娉婷有些不理解,沒事的時候她們姐妹還用點(diǎn)心喂鳥,逗魚。上輩子她賞給身邊奴婢的東西哪個不比點(diǎn)心值錢?可到頭來誰忠心耿耿了?
“姑娘現(xiàn)在若是賞奴婢點(diǎn)心,奴婢最多高興高興。可那時候一塊點(diǎn)心就足以救奴婢的小命,豈能相提并論?而且奴婢進(jìn)府有了著落,越發(fā)日夜念及姑娘的恩德。”
娉婷聞聽怔住,半晌方輕聲說道:“看來我那一輩子真是白活了。你和小尼姑都明白的道理,我卻才知道!罷罷罷,這趟桃花庵沒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