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茭湲?！蹦菑氖贾两K坐于桌旁不發一言的年輕女子此時終于淡淡開口，“不要孩子心性，況且，這位姑娘說的倒也不無道理，熬藥，的確是要先加水?！?/p>

她的聲音平緩寧靜，有著醫者的那份耐心與教導般的寬慰。

瞬間讓客棧其他原本因茭湲一番話而心生怒氣的眾人熄了火。

茭湲似乎是有些不甘心，但語氣還是緩下來不少，聲音中帶著尊敬，以及略帶撒嬌般的不服氣和委屈：“那難道還是我輸了嗎？”

被挑戰者勝出，挑戰者就要交出自己的桃木牌。

茭湲不想給。

樂秋目光看向顧云曳，商量的話語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雖說姑娘的回答有些道理，但著實太過投機取巧，不若這道挑戰，便作罷了，如何？”

顧云曳意不在得寸進尺，何況并無所謂“寸”，再者她本就是投機取巧，所以對此并無異議：“請隨意。”

“那么，”樂秋看著顧云曳，面容溫雅，言語間可知其禮儀頗好：“請允許我，再為我這小師妹獲得姑娘一個挑戰機會?！?/p>

顧云曳無言地看著她，白皙若瓷的臉在門口射進來偏斜的陽光下顯得那么朦朧，便連她的聲音都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一般縹緲悠遠：“這是，我的榮幸?！?/p>

樂秋微瞇了瞇眼，拋下內心那種奇怪的感覺，示意茭湲繼續，她則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事不關己地品了起來。

茭湲這才又看向顧云曳，輕哼了一聲：“本小姐體諒你，就不挑戰醫理了。依舊是論辯，我問你，雪松是不是樹？”

顧云曳：“……是?！?/p>

茭湲呵了一聲：“蝸牛是不是牛？煙花是不是花？海子是不是海？你說雪松是樹就是樹了？怎么證明？”

看戲的眾人目瞪口呆，無理取鬧呢這是？雪松是樹還要證明？

顧云曳面上倒沒有一絲驚訝之情，她道：“蝸牛不是牛，煙花不是花，海子不是海。但雪松是樹，你問我怎么證明它是樹，不如你先向我說明雪松為什么不是樹，如果你說的出來，我認輸，若是說不出來，那恰恰說明，雪松就是樹。”

簡直沒想到，有一天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如此正經地同人討論這么一個傻瓜問題。

“雪松是上等藥材，雪松油具有抗脂漏、防腐、殺菌、補虛、收斂、利尿、調經、祛痰、殺蟲及鎮靜等醫療功效。故此，雪松就等于藥，而藥不等于樹，所以雪松不是樹?！避鷾邶X伶俐地說出一大堆，微揚著下巴看著顧云曳，就像是在等她認輸般。

眾人：“……”好像有哪里不對的樣子，然而似乎反駁不了。

雪松的確是藥，人都把藥用價值說出來了能不是藥嗎！而藥的確不是樹，誰也不能說樹就是藥，所以……雪松……不是樹？

顧云曳挑了挑眉，雪松＝藥≠樹？

也是很厲害了。

這種命題，即便心里明知道這是錯的，可嘴上說不出來也是白搭。

要證明這是假命題，最好是舉一個反例。

雖然并不了解醫理，但大眾的藥材她也并非都不識。

-

將到手的三塊桃木牌放進錦袋中，顧云曳吹滅了蠟燭躺倒在床上，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床頂不甚清晰的淺綠色帷幔，點漆般的瞳孔在黑暗中映射著些許光亮。

江南的夜總是靜謐的。

但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呲！

嘭！

裂帛聲與重物落地的悶響聲接連響起。

顧云曳幾乎在同時坐了起來，沒待她有下一步動作，脖頸處便多了一抹冰涼。

夜風從殘破的窗戶吹進來，月光射進，面前的匕首折射出雪白的寒光。

“別動！不要出聲?！鄙砗蟮娜寺曇羲粏?，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顧云曳鼻尖。

顧云曳沉默了半晌，猜測道：“宜安郡王？”

那人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戶外傳來一串腳步聲以及噗通的落水聲，最后復歸平靜。

顧云曳在黑暗中看著前面，目光沒有焦距，好一會兒她才收回視線：“人應該都走了，放開我吧。”

“你覺得，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還會讓你活著？”熟悉的陰冷聲音在耳邊響起，宜安郡王無疑了。

“可我覺得，認出了宜安郡王您的身份，才有可能不死啊。”顧云曳微側過眸，看著窗外皎潔的明月，神色沒有一絲慌亂。

但其實，她并沒有把握，畢竟她根本不了解宜安郡王容郁，剛剛說出“宜安郡王”四個字，也是帶著三分不確定。

當日容郁讓下屬紹復跟著昭悅去把韓星澈帶出來，紹復經過她的時候，有一股奇特的味道，有點像是藥草的苦澀，但還帶著馥郁的芬芳。

那種像是苦與甜交織在一起的味道給人的感覺很奇特，以至于剛剛即便容郁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她還是聞到并認出了那個味道。

她在賭，傳言宜安郡王脾氣古怪暴戾殘忍，但是人都會有好奇心，他也許會因為好奇她是怎么認出他的而放棄殺人滅口。

還有就是，他沒有一進來就動手滅口。

“呵～”容郁輕笑出聲，“你真是讓我驚訝。其實，無論你認出我與否，我都不會殺你的……”

他聲音低啞，語氣輕柔，如同情人的囈語般帶著難以捉摸的繾綣意味。

“前岳父大人，能把你的匕首收起來，順便與我保持應有的距離嗎？”顧云曳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微側過頭，咬重“前”字道。

容郁收回了匕首，卻依舊模樣親昵地靠著顧云曳，月光斜射下，可見那形狀優美的唇微微勾起，“其實，剛剛那波人的目標是你啊，本王救了你，不表示感謝么？”

“我？”顧云曳挑了下眉，“那請問，宜安郡王懷著什么樣的心思來救我這么個前——兒媳？”

一個“前”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長，就算容郁說的是真的吧。

但那些人中不可能全都沖她來的吧？肯定也有沖著容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