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國，鳳藻宮。
一個穿著白底鑲金繡鳳袍的女子，安靜地跪在佛龕前，祈求神靈保佑自己的丈夫平安凱旋。
這時候，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奴才叩見皇后娘娘。”
“小路子，是不是有皇上的消息了？”
“是！剛收到八百里加急的捷報，說是皇上決戰大捷，正班師回朝呢！”
小太監歡喜地跪倒在她身邊，報告這件舉國同慶的大事。
“真的嗎？太好了！”
蕭姬兒明顯松了口氣，伸手把小太監扶起來，問道，“那現在，皇上行軍到什么地方了？”
“呃，這封加急信函應該是三四天前的，奴才估摸著，皇上就快回來了。”
小路子推測著大概的時間，笑呵呵地說道，“娘娘不妨想些慶祝皇上凱旋的節目，等皇上回宮之后，也好犒賞三軍呀。”
“嗯，這個主意不錯，容本宮好好想想，然后擢令你去督辦。”
蕭姬兒心里歡喜不已，立刻走到桌案前，提起毛筆，寫下了自己的構想。
圣旨下——
突然，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羽林軍頭領趙世昌高舉著明晃晃的圣旨，走進佛喜堂宣讀：“請皇后娘娘接旨。”
蕭姬兒愣了一下，立刻走到門前跪下，“臣妾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后蕭姬兒出生卑賤，胸無點墨，不具備統領后宮之能，更無母儀天下之姿。現廢除皇后之位，貶為宮婢，充入掖庭為奴。欽此！”
……
蕭姬兒聽了這道圣旨，整個人都呆滯了。
她從未犯錯，卻無故被廢，這是她做夢的不曾想到的。
“不，不會的！這不可能是皇上的旨意，定是你偽造圣旨！我要親自面見皇上！”
蕭姬兒拒絕接旨，揮手打落圣旨，就想沖出佛喜堂。
“來啊，將人攔下，摘下她的鳳冠，脫去她的鳳袍，關進掖庭局，等候發落！”
趙世昌厲聲下令，表情嚴肅得毫無憐恤之意。
蕭姬兒一腳摔倒在地，被門外的羽林軍侍衛強行押下。
她再沒有任何威儀可言，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落魄和羞憤。
趙世昌站在她面前，狠狠踩著她纖細修長的手指：“蕭姬兒，你真的以為皇上愛你嗎？你不過是箬兒的替身！現在皇上打下匙國，迎回箬兒，你這個冒牌貨就該躲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出現在皇上面前！”
說完，他朝著蕭姬兒的腹部重重踢了一腳，將她整個人踢出了幾米遠。
蕭姬兒痛得蜷縮起了身子，緊咬著唇，捂住了肚子。
“娘娘，娘娘！”小路子快步跑到她身邊，扶著她道：“您沒事吧？”
“疼，疼……”
蕭姬兒用力抓緊了小路子的手臂，臉色蒼白如紙，“小路子，我的肚子……”
“娘娘，血……您流血了！”小路子看到蕭姬兒的裙擺下滲出鮮紅的液體，立刻道，“太醫，快去請太醫！”
“哼，小產而已，死不了的。”
趙世昌極為不屑地冷哼一聲，示意身后的侍衛，“把人抬下去，別讓她離開掖庭局半步！”
“喏！”
“娘娘，娘娘！”
小路子人微言輕，根本無力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蕭姬兒被抬走。
突如其來的小產，讓她失血過多，陷入了昏迷。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屋外歡騰喜慶的樂聲驚醒。
“皇上……皇上回來了……”
她緩緩睜開雙眼，艱難地爬起來，走到門邊，想開門出去，發現門被反鎖了。
“開門，放我出去，我要見皇上！”
蕭姬兒大聲叫喊著，希望有人能夠聽到。
可是，不管她叫得多大聲，都沒有人回應。
她喊累了，聲音也啞了，扶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耳邊傳來冊封皇后的禮樂。
“封后大典！”
蕭姬兒閉上眼睛，心里好像被撕裂了一般。
她之前還不相信趙世昌說的話，現在是不得不信了。
“鐺”的一聲，門外傳來銅鎖落地的聲響。
蕭姬兒爬起來，推了推門，發現門竟然開了。
她立刻沖出屋子，朝著議政殿跑去。
大殿之上，龍槿慕的眼神溫柔含笑，緩緩走到自己新封的皇后面前。
他伸出手，拉住心愛的女人的柔荑，一步步走向龍嘯國最至高無上的寶座。
“龍槿慕，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誓言嗎？”
大殿外傳來蕭姬兒響亮的質問。
她的嗓子明明已經啞了，卻奮力問出這句話。
龍槿慕轉身，面對著步履蹣跚，裙擺染血的蕭姬兒，明顯閃過一絲怔愣。
“姬兒，你不是……”
“龍槿慕！”蕭姬兒看清楚了他身邊那個新皇后容貌，真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樣。
她笑了，笑得好似盛極而敗的罌粟，美麗又絕望：
“原來，我真的只是她的替身。”
“不……”
“你當然只是本宮的替身！”趙箬兒看著龍槿慕微變的表情，立刻搶先道，“否則，以你那卑賤的出生，憑什么伺候皇上？你以為，皇上真的能愛上你嗎？”
“是啊，是我不自量力，妄想皇上對我是真心的。”蕭姬兒笑得越發猖狂，抬眸看著龍槿慕，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對我，可曾有過一絲心動？”
龍槿慕蹙眉看著她，想回答“有”，就被身邊的新皇后扯住了衣袖：
“慕哥哥，告訴她吧。”
他看著她秋水瀲滟的眸子，沉沉嘆了口氣，道：“朕寵你，全因你長得像箬兒。所以，朕對你，從未動過心。”
“好，很好。”
蕭姬兒滿意地點頭，擦掉了臉上的淚珠，拔下頭上的碧玉簪，狠狠在臉上劃了兩道：“既然是這容貌，讓我成了新皇后的替身，不要也罷。”
“姬兒！”龍槿慕看著她劃花了自己的臉頰，不知怎么竟然覺得心痛和不舍。
鮮血順著臉頰滑，一點一點滴落在大殿之上。
蕭姬兒竟然一點感覺不到疼，反而覺得無比暢快。
她赤紅的雙眼，狠狠瞪著龍槿慕，冷笑道，“另外，是我有眼無珠，竟然相信皇上會真心愛我，這雙眼睛形同虛設，早就不該留著了！”
話音剛落，全場發出驚恐的嘆息聲。
蕭姬兒自挖雙目，棄于龍槿慕腳邊。
“不，姬兒！”
龍槿慕立刻來到蕭姬兒身邊，將她抱入懷中。
“滾開，別碰我！別讓我的卑賤和污穢，玷污了您的神圣和高貴。”
蕭姬兒用力把他推開，雙目的劇痛，讓她陷入了昏迷。
等她再次醒來，再也看不到任何光明。
耳邊傳來很輕的說話聲。
“回稟皇后娘娘，蕭姬兒的性命保住了，可是容貌和雙眼是斷不能恢復了。”
“知道了，你出去熬藥吧。”
趙箬兒揮退了左右，走到床前，冷眼看著已經醒來的蕭姬兒。
“姬兒姐姐這是醒了嗎？感覺還好嗎？”
“少在這里貓哭耗子假慈悲，滾出去！”
蕭姬兒的眼睛依然疼得厲害，只能靠在聽力辨別趙箬兒的方向。
“你以為本宮愿意在這里嗎？”
趙箬兒一把掐住蕭姬兒的咽喉，一字一頓道，“是皇上說，你破壞封后大典，令他和本宮在文武百官面前蒙羞，所以一定要你好好活著，受盡百般凌辱和折磨，方解心頭之恨！”
“呵，趙箬兒，這到底是你說的，還是皇上說的？”蕭姬兒用力把她推開，纏著繃帶的雙目直直對著她。
即使看不到，她也不能輸了氣勢。
趙箬兒后退了兩步，整理了一下衣袖，譏諷道：
“自然是皇上說的！本宮可不敢假傳圣旨！”
說完，她振袖一甩，極致威儀：“來啊，賜啞藥！”
“趙箬兒，你怎么敢……”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人抓著灌了啞藥。
咳，咳咳……
“本宮知道，姬兒姐姐一點都不想成為本宮的替身，所以你這副曼妙的嗓子，也應該毀掉的，不是嗎？”
“你……”
蕭姬兒的聲音頓時變得沙啞，每說一句話都痛得撕心裂肺。
“還有，你這雙手，也和本宮一模一樣。”趙箬兒看著她痛苦的樣子，上前執起她的右手，笑道，“所以，直接廢了吧。”
“好……”
蕭姬兒幾乎發不出聲了，笑聲也完全鯁在咽喉，“廢，之，前……我先殺了你！”
一瞬間，她不知哪來的力氣，掐住了趙箬兒的咽喉。
“殺，了，你！”
“救，救命！”
趙箬兒沒想到一個受傷的人，會有這么大的力氣。
她被按倒在地上，周圍的太監宮女立刻上前阻止。
可是，蕭姬兒的力氣太大，他們根本撼動不了。
這時候，一個身影閃過，振袖一掌，將蕭姬兒推出了幾米遠。
……
她整個人撞到了燭臺，猛地吐出一口血。
“箬兒，你沒事吧？”
熟悉的男聲，讓蕭姬兒心痛欲裂。
趙箬兒連忙扣住了龍槿慕的脖子，嬌弱的哭泣道：“皇上！你可算來了，箬兒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只是好心端藥給姬兒姐姐喝，沒想到她想殺了我。”
“好了，朕知道了，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龍槿慕摟著趙箬兒，蹙眉看向蕭姬兒：“姬兒，你要恨，就恨朕一人，不要傷害箬兒！”
“……”
蕭姬兒動了動唇，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恨，她當然恨，可惜有口不能言。
她握住身邊的燭臺，直接推倒。
火苗立刻點燃了旁邊的紗帳。
“姬兒！”龍槿慕想要上前救她，去被趙箬兒拉住了手臂，“皇上，臣妾好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動了胎氣……”
“胎氣？”
龍槿慕愣了一下，立刻抱起她，走出屋子，“太醫，立刻傳太醫。”
蕭姬兒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由得癲笑起來，沖上前，把殿門關閉，將自己完全置于火光之中。
“姬兒！開門！快開門！”
龍槿慕沖到門前，一腳踹開了木門，正想沖進去救人。
房梁被大火燒斷，轟然坍塌，攔住了他的去路。
“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啊！”
總管太監把他拉出殿外，就看著面前的宮樓化成一片火海。
蕭姬兒獨自一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彌留之際，她好像聽到了龍槿慕曾經的誓言：姬兒，此生我定不負你。如違誓言，便讓這江山動蕩，國無安寧，而我也將淪為亡國之君。
“亡國……之君……”
蕭姬兒諷刺地揚起唇角，用盡最后一口氣，對天盟誓：“蒼天在上，若有來世，我蕭姬兒定要顛覆龍槿慕的江山，讓那些欺我，騙我，害我，傷我的人，血債血償！”
說完這句話，她的手緩緩垂落，明明已經雙目失明，卻不知怎么了，竟然看到火光中有個人影沖了進來。
她知道，這必然是自己死前最后的幻覺。
火，就這樣不停地燒著，直至繁華殆盡，生命消逝……
天慕三年，龍嘯前皇后，歿。
*
“啊……”
黑夜中，她猛地坐起來，呼吸急促，額頭沁著豆大的汗珠。
“公主，您又做噩夢了？”
侍女墨書立刻點亮燈，來到床邊安撫。
“幾更天了？”
“五更天了，再等一會兒，天就亮了。”墨書回答。
“傳令霍將軍，讓送嫁隊伍啟程。”姬玉的聲音溫淡如水，聽不出一絲多余的情緒。
“喏。”
墨書躬身退出房間。
姬玉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遠處沉浸在薄霧中的龍嘯國都城，嘴角揚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她的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眼里卻折射著清冷的寒芒。
三年了，那場大火，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般，始終縈繞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當再次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不再是龍嘯國的蕭姬兒。而是，清鸞國的姬玉公主。
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