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廟的故事還在繼續，小歡兒也終于知道了這把奇形怪狀的“殺豬刀”竟是殺人的屠刀。
小歡兒終于明白的那一刻，充滿了無法抑制的害怕和興奮。
夜色更深，夜風陰冷。
少年的想法總是千奇百怪的，他們對任何新鮮的事物總想著去嘗試，只要是他們認為有趣的，有意思的。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前面會有什么樣的阻礙，因為他們根本就想象不出來。
有限的見識限定了他們的想象。
大漢叫大春，大春就是出現在老君廟的大漢，也是喝了小歡兒肉湯的大漢。。
大春肯定是很同意這個觀點的，一個飽經滄桑，閱遍紅塵的人還有什么是看不透的呢？
二十年前，大春忍受不住生活的枯燥，日復一日的生活，毫無變化的環境讓他產生了厭倦。他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他想出去看看這個江湖，他總聽人說，江湖上有各種千奇百怪的人，每天都有有千奇百怪的事情發生。
誰也不清楚他什么時候有這個念頭的，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熟悉的妻子，熟悉的房子，熟悉的田野，熟悉的同鄉，這一切的一切，已經無法再讓他產生對生活的激情了。
他就這樣產生了一股沖動，他想去闖蕩江湖，聽說江湖有最烈的酒，他想去喝；聽說江湖有最美的女人，他想去上；聽說江湖是一個快意恩仇的地方，他也想去放肆一番。
那一年，他十九歲。
那時的他，充滿了激情，充滿了幻想，有著所有年輕人都有的沖勁，已經沒有什么能夠羈絆他了，所以，他做了一件很多人都不敢做的事。
他賣了一部分田產，再拿上鎮上藥鋪幾年的收入，不多不少，三十兩銀子。他將這三十兩銀子換成一樣東西，一把刀，一把殺人的刀。
闖蕩江湖，快意恩仇，沒有刀怎么能行？沒有刀，怎么交朋友？沒有刀，美人怎么會看得上他？
沒有刀當然不行。
當第一次握著那把刀的那一刻，他感覺他好像又活過來了，刀給了他新的生命。
他走了，離開了家鄉，從來都沒有回去過。
他一直很愛惜那把刀，吃飯的時候抱著，睡覺的時候抱著，如廁的時候抱著。
毫無疑問，二十年過去了，那把刀就是這把刀。
現在被丟在地上的那把有些臟，有些破舊的刀。
有沒有喝過最烈的酒？他不知道。有沒有上過最美的女人？這個他知道，而且很肯定，他沒有。至于快意恩仇？他如今已經忘了什么才算是快意恩仇了。
不管當初怎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也不過是一個落魄的刀客。
是的，任何人瞧見他現在這幅模樣都會覺得他落魄，很落魄。
面容憔悴，頭發散亂，衣服破破爛爛，不比小歡兒下午穿的那件好上多少，渾身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氣味，使人避之不及的怪味，要是有人說他是一個乞丐，我想大家都會同意的。
所以，當他聽小歡兒說出想要跟他學刀，跟著他闖蕩江湖的那一刻，他并沒有絲毫猶豫，他拒絕了。
因為他還是一個有良知的人，一個人的窮困潦倒何必兩個人承受呢？
小歡兒似是顯得很驚訝，“為什么不呢？兩個人一起闖蕩江湖，浪跡天涯，快意人生，不好嗎？”
小歡兒已經承認眼前的大漢真真正正是一個刀客。
小歡兒今年十一歲，這也是一個充滿幻想，充滿激情，渾身上下都是沖勁的年紀。
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刀客不理解他的想法，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而且我還可以照顧你啊?！?/p>
他覺得刀客還在藏著掖著。
“你真的不帶我走？”
“真的?！?/p>
……
天已破曉，早上的風舒服多了，帶來了清新，又是一天的好天氣。
小歡兒的心情就像十月的天氣，清爽宜人。
盡管昨晚據理力爭，還是沒能讓大春改變主意，但小歡兒也有自己的想法。
江湖，他是闖定了。
小歡兒起的很早，天剛蒙蒙亮，他便去附近的河里捉魚去了。
大春起的很晚，他睜開眼的時候已日上三竿，他是被餓醒的，也是被吵醒的。
大春起來的時候，小歡兒正在把魚往破瓦罐里裝，那是兩條肥美的鮮鯉魚，早已被開膛破肚。柴火被小歡兒燒的噼里啪啦響。
大春餓了。
小歡兒頭也不回，依舊擺弄著，問：“你不是說今天早上走的嗎，怎么還在這？”
大春嘻嘻哈哈笑道：“現在不就是早上嗎，不急，還早。”
“你在煮魚？”
“嗯?！?/p>
大春道：“小子別偷吃了，我先去洗把臉。”
小歡兒道：“這是我捉的魚?！?/p>
大春道：“見者有份，知道嗎？”
小歡兒道：“不懂。”
大春呵呵一笑，“沒關系，你現在懂了，就算你以后忘了也不要緊，反正也不關我事了?！?/p>
小歡兒一陣白眼，道：“快點啊，我可不等你。”
大春直接從窗戶跳出去了，遠遠傳來呼聲：“誒，很快，很快……”
小歡兒雖然小，但他懂得一個道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
不管什么樣的人，一個人只要吃飽了，心情總算是不錯的。
刀客大春此刻的心情就很不錯，兩條鮮美的大肥鯉魚他就吃了一條半，他很知足了。
他覺得世間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看待事物都充滿了善意。
但有些事情往往就是在這些時候發生。
小歡兒開口了，打破了老君廟內的寧靜，輕輕地道：“大刀叔，該出發了?！?/p>
大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身上正背著個小包裹，疑惑問道：“你背個包干嘛？”
小歡兒笑了，笑的很可愛，這種表情絕不是平常他該有的。
“沒有，我準備出趟遠門，我們順路啊，剛好可以跟你走一段，呵呵?！?/p>
頓了頓又道：“你不會不同意吧？”
大春聞言，只覺得剛才的鯉魚也沒有那么美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們順路，不順路不順路。”
小歡兒道：“我說順就順。”
“欸，我有說今天走嗎？有嗎？沒有啊，你呀，想多了?！?/p>
小歡兒聞言也不急，他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反正大春是逃不掉的。
“沒關系，那就多待幾天，過幾天再出發?！?/p>
大春真的呆了。
他發現自己忽然失去了自由。
……
當窗口的太陽已經看不見的時候，大春和小歡兒還在老君廟內，大春甚至沒有踏出老君廟一步。
大春已經有點受不了了，他直接站起來大聲道：“我去找點吃的。”
小歡兒聞言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緊張道：“我也去，我也去。”
但是大春沒有等他的意思，他只能趕緊大步子跟上去。
還不等兩人推開門，黝黑的門外已經傳來了悉悉索索的動靜。
……
來者是客，來的是兩個人。
一個老人，一個小孩。
老人是個老爺爺，不知道為什么，小歡兒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心里莫名其妙抽了一下，這并不是好的預感。
老爺爺看起來雖然不甚和藹，但也不會令人覺得兇狠，朱紅色的衣服，小歡兒覺得好看極了，鼻梁不高，眼睛不大，嘴唇不薄，面相也算端正。但就是那雙不大的眼睛，小歡兒好像看到了一絲陰冽，可能是錯覺。
小歡兒很快就覺得他是一個好人了，因為他從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塊熏羊肉，此刻這塊熏羊肉正在破爛的瓦罐里沸騰起伏。
小歡兒很滿意。
小孩是一個小姑娘，看見她的第一眼，小歡兒就喜歡上她了。
唇紅齒白，面容俊俏，鵝黃色的羅裙下羊皮小靴調皮的翹起，小歡兒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人，他覺得這是一種緣分，他覺得他得抓住這種緣分。
在城里的時候整天聽楊溝兒他們吹噓怡紅院的小紅有多溫柔，多漂亮，多體貼。
曾經他也以為小紅就是最溫柔，最漂亮，最體貼的姑娘了。
但人是會變的，小歡兒就發現他變了。
他瞬間有了一種感覺，他忍不住把溫柔，漂亮，體貼都給了小姑娘，這是他知道的所有贊美女人的詞。
此時的小歡兒已經把大春忘了，也把那把大刀忘得差不多了。
火是大春燒的，肉是大春煮的，但他還是看不見。
所以，哪怕大春眼里掩飾不住的驚訝，害怕，小歡兒全都沒有看見。
他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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