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領府,書房。
“沒想到,你還識畫呢。”
云映正在埋頭理書,那個所謂“幫忙”的閑人卻在身后看畫。
云映瞅了一眼,回過頭來,把書繼續往架上擺:“你可千萬別給我弄壞了,那是我娘親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百里也小心些,放在桌上細細端詳:“這是誰畫的?”畫上一名女子牽著小孩走著,女子臉上帶著溫暖你的笑容,如春風和煦,看向孩子的目光滿滿的寵溺,孩子在地上不老實地走著,步子俏皮可愛,作畫人一定帶著滿滿的愛意才會在畫上流露此般感情。
云映:“我爹爹,不過我已經不記得他的長相了,很少見到他,娘親走以后,我在云映城留了許久,也沒有見到他來,要么死了,要么就逃命去了吧。”
云映的語氣平淡,這些事,看似都不重要了。
百里撫了撫畫上的小人,她當一個姑娘不也挺好的嗎?
“掛起來吧。”
云映仍在忙著自己的那一攤書:“好。”
百里見云映忙得頭也不抬,無奈只能自己動手了。
送走了百里,云映好不容易清凈下來了,府里有丫頭小廝照料著,突然有人來服侍自己,云映還有些不習慣。
百里將畫掛在了書桌對面,抬眼便能望見的地方,他掛得很好,這屋子本就不潮,這畫四季的陽光也照不著,他很細心。
云映撫了撫畫。娘親,我好想你。
云映抬腳準備離開書房時,注意到了書桌上,放了一本書,《無味詩集》,云映翻了翻,上頭竟還有標注,哪些文字表達了哪些情感,云映失笑,那人,可真是無趣。
不知道這是第多少個夜晚了,和好夢一起守著這王都,云映站在城樓上,又是一個不眠的夜啊,今天倒是覺得有點乏了
寂靜的夜晚,對任何微小的聲音都極其敏感,這啜泣的聲音……誰在哭?
云映循著聲音,找到了一名士兵,站著筆挺,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他正在忍著聲哭,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他的臉上掛滿了淚水。
“這是為何?”云映問道。
那士兵見云映來了,先是惶恐,繼而失聲痛哭了起來,鋼鐵般的漢子也會淚流成河。
“統領!對不起!”像是發泄似地,叫得格外大聲,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這邊,一邊值守一邊關注著。
云映問:“發生了何事?”
“家事。”士兵還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淚水“家弟,殉國了。”
這樣的悲痛,云映感受過,在戰場上見過,格外能感受他的心情:“何處?”
士兵一個字一個字咬牙說道:“祁州。”
祁州,是第二道防線上的起點,若是第二道防線徹底崩潰,那距離劍指王都,就只差最后一道門檻了,戰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楊塵為何從未提起過?
“家弟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就為保那祁州百姓,可那太守,竟然投降了,將護城的兵馬拒之門外,任由赤努人殘殺!”
投降,便是民心已失,拒之門外,便是被拋棄,云映一時語塞。
士兵的眼睛已經漲紅:“您不是楊元帥手下出來的嗎?您竟然不知道?難道您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所以寧可在王都當個閑散統領嗎?”
當然不是這樣的,云映卻不知如何去辯解,本應隨兄弟們征戰沙場的她,此刻連兄弟們的消息都不知道,本以為楊塵會將消息都告訴她,故而沒有多問,此時云映心中只有愧疚,榮時共榮,敗時她竟然獨自一人在王都享樂!
“對不起。”盡管這句話此時一點作用都沒有,云映也只能做到這了“他們都是最優秀的戰士!”
那士兵收好了淚水,繼續向著祁州的方向,筆挺地站著,目光堅定,他是在悼念他的亡弟,同時也在問著自己,拿命保護的那些人,真的值嗎?
云映心中有太多的疑問,甚至是憤怒,氣自己,也氣楊塵。
夜間值守結束,便火速趕回府邸,書了一大封信,都是在問邊關的情況,城池情況,軍隊情況,至于楊塵瞞自己的原因,她希望楊塵能主動告訴自己。將書信交給信使,云映躺在了床上,守了整夜,本應困倦,但她如何能睡得著?
“王上!”云映跪在地上,雙手抱拳,眼睛直直地看著陳子湘,毫無畏懼。
“愛卿何事?”陳子湘埋頭在公文里,每天看這么多,都感覺自己快要謝頂了。
“請求陛下革除微臣禁軍統領一職!”
陳子湘放下手中的筆,饒有興趣地看著楊云映:“為何?”
“臣希望陛下能讓臣前往北境,臣愿為陳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愛卿的意思是,禁軍統領就不是為陳國效力了?還是朕這王都不值得你守?”
“臣絕無此意!”云映已經要在心里罵他了!
“你可知,從我陳國建國以來,從未有禁軍統領請辭,只有被廢除的。”
陳子湘威脅的語氣讓云映心中暗叫不好,這壞王還要做什么?
陳子湘的眼神陡變,看著云映:“你非要去北境不可?”
“是!”云映斬釘截鐵的語氣成功激怒了陳子湘,但是她不得不這么做,只要她還有一絲能回到北境的機會。
“既然你這么堅決,朕就考驗考驗你的決心,你且先去天牢里思量。來人!送楊統領去天牢,好生照料。”陳子湘一反尋常嬉笑模樣,以往他的喜怒從來不表現在臉上,可見他這次,是真的怒了。
“楊統領,請。”一旁侍衛上前,云映起身便跟著走了,這件事,她不能退讓,若是陳子湘不同意,她離了這王都她也走不遠,她只能賭一把,賭陳子湘還是個明君。
云映在天牢里被關了一天,再三“思量”,她還是非去北境不可。
月光從鐵窗間隙透進來,整個天牢都充斥著一股惡臭,甚至還有尸體糜爛的味道,云映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身下的凹凸不平的石床有些硌得慌,草堆里老鼠攛掇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還有些別的,模模糊糊地,是“奴才聽旨?”
不一會兒,門口的鎖芯轉動,草也發出窸窣的聲音,有人!
云映猛然睜開雙眼,看著來人,笑道:“你這……”百里趕緊捂住云映的嘴,小聲說道:“安靜,我帶你出去。”隨即扔給云映一個包袱。
云映打開,宮女的衣服!?云映不敢相信地看著百里,他這是成心整自己呢?
百里鄭重地點了點頭,沒錯!比著口型說:相信我。
原本以為百里是來給她判刑還是劫獄的,他這是越獄啊!
百里轉過身去,云映把衣服換好,越想越不對勁,云映怎么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云映拍了拍百里,百里轉過身來,示意云映跟在他的身后,一起來到天牢門前,獄卒們都在地上跪著,頭都不敢抬。
百里假模假樣地說道:“陛下讓你們反省的,你們都反省好了嗎?”
“奴才們都反省好了!”整齊劃一的回答,語氣中充滿了懺悔,云映不禁感慨,這百里,作威作福起來,還挺像的嘛。
“那便接旨吧。”百里將圣旨遞了出來,獄卒趕緊接過。
“以后切莫再犯!”百里說完,帶著云映轉身向反方向走去。
“是!恭送大人!”獄卒們響亮地回答,待到眾人起身時,已不見百里蹤影。
云映一邊走著一邊覺得古怪:“他們犯了何事?”
百里:“日子久了,隨便找了幾個罪名罷了。”又打量了一下云映:“好歹穿著女裝,你就不能舉止文雅一些嗎?”
云映瞅了瞅自己,哪里不文雅了?
百里見她,接著說道:“人家女子,舉手投足,都是溫柔可人,你,實乃一介莽夫。”
“是,我就是莽夫了,怎樣?”云映無語,把自己救出來就是為這?“王上又吩咐了什么?”
百里的眼神多了一絲神秘:“非得是有所圖謀嗎?你怎么不相信我就是為了兄弟你甘心冒大不敬救你呢?”
云映無奈:“我相信你肯冒大不敬,我也不信你能背叛武淵王,況且是你剛剛頒的那份圣旨,不是擺明了是王上授意的嗎?”
百里笑道:“行,還算有些腦子。”
云映不解:“你們這又是何意?放我出來又不讓我去北境?”
百里:“出宮再說,這宮里人多眼雜,隔墻有耳,縱使深夜也不要放松警惕。”
云映好奇:“出宮?去哪?這個點能出宮嗎?”
百里得意地說道:“有陛下的令牌,還有我百里大人在這,當然出得去,去我府上,官職雖小,房產還是有的,只是廟小,承蒙你不嫌棄。”
云映已經習慣了他這副德行,慈悲為懷,慈悲為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