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議堂靜謐無聲，三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羅定猜穿了陸開的心思，氣得吹胡子瞪眼，想要駁斥卻又不知從何下口，直憋得臉色鐵青。

陸開越看越肯定自己的猜測，不著痕跡將秀兒拉了拉，抬頭道：“羅大人，在下今日來，并不是要告誰，而是想請你辦點事。”

辦事？羅定疑惑不已，自己和陸開除了那一次狀告舉人府，二人交情并不深，難道有什么有求于自己，或者自己手上的權力？

羅定側過臉，眼梢弧度瞇了起來，不動聲色的目光從陸開臉上緩緩掃過。

陸開知道羅定是個心思縝密的老狐貍，索性開門見山：“在下想請你抬抬貴手，給在下審批幾畝地。”

羅定當了這么多年的推官，他必然是沉穩果決、心志堅定，而且能在死對頭的地盤上穩坐這么久，他的智商隨時在線，絕不輕易相信別人或者答應別人。

指尖在茶杯邊緣轉了一圈，羅定沉吟了一下，這才冷笑道：“你不是已經在百翠山那買了五十畝地了嗎？怎么，要向本官申請多開墾幾畝耕地？”

陸開現在可不是王府時候的陸開，人家叫陸孝延，那可是金光城大名鼎鼎的田埂天才，連金光學府的學子都甘拜下風。

對于他的事跡，羅定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梁國的規矩就是這么死板，那怕是去開墾荒蕪的山地，只要你是拿來耕種的，都要經過官府的審批和備案，方便收賦稅。

沒辦法，現在隨著功名在身的人越來越多，大梁國的國庫也漸漸吃緊。讀書人那一塊蛋糕朝廷輕易不敢動，只能想盡辦法在那些沒功名的鄉紳或者主戶身上刮油水了。

“你誤會了，我想請你給我批三畝地，就在我那片田莊上。”陸開搓了搓手干笑起來。

羅定眼睛一閃，饒有興趣望著他，嘴角已微有得意之色，道：“難得你田埂天才上門請求，說吧，本官先聽聽你的意圖?！?/p>

田埂天才？這是什么鬼？哪個王八蛋給自己的起的名號，也太特么土了吧。

陸開又氣又好笑，定是那幫挑戰者弄出來的，這群王八蛋起名號也不起個霸氣點的，田埂天才，自己聽了都臉紅。

“在下想填平田畝，加蓋閣樓?！标戦_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打馬虎眼的好。

羅定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跟他打馬虎眼，純屬是找死。

羅定也沒料到陸開這么實誠，眼色略有贊賞，撫掌笑道：“你可知，田畝對于朝廷來說，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生死?！标戦_不假思索，幾乎是脫口而出。

“哦？說與本官聽聽，如果你的高論能讓本官佩服，本官說不定可以法外開恩。”陸開的話引得羅定瞳孔收縮，仿若月亮投入眼底，尖銳的像一道銀芒。

陸開躊躇一番，神色不變，目不轉睛看著羅定，泰然自若道：“朝廷靠什么？靠的是力，而力的來源，在于軍隊。強盛的軍隊靠什么供養？無疑是國庫。國庫靠的是賦稅支撐，賦稅的來源，在于田畝，如果田畝賦稅出現意外，牽一發而動全身，大人，你應該想得到后果吧?！?/p>

微弱的光芒在羅定臉上搖曳，令他看上去忽明忽暗，抓摸不定。

沉悶的氣氛持續了一會，羅定嘆息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贊賞之情，道：“都說陸孝延伶牙俐齒、能言善辯，往往能語驚四座，本官現在信了?！?/p>

羅定眼中的精光，哪怕議堂燭火昏暗，也掩不去其中的光芒。

“你識大體、知推理、懂利害、大局觀的眼界，本官都自嘆不如。田畝關乎賦稅，關乎國庫收入，如果國庫空虛，軍心必將動搖甚至瓦解。沒有強盛的武力支撐，必定狼煙四起，大好河山也將離分崩離析。”

羅定是金光城最有名的的黑臉，別說外人，哪怕是他兒子，也從來沒得到過他的贊揚，能讓他自嘆不如，足以證明陸開真說到他心坎去了。

“你的眼界如此之高，那么你來說說，當今朝廷，該如何鞏固賦稅問題，鞏固國庫?！绷_定成了好學上進的學生，盯著陸開，眼里全是求學之色。

陸開頭皮發麻，今天自己是來請求批地的，怎么就成了探討政事了，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無奈撇了撇嘴，他擺手打斷喋喋不休的羅定，很認真道：“羅大人，別跑題了，我是來請求批地的。”

羅定愕然愣了一下，氣得說不出話來，眼珠子瞪得全是眼白，腦袋脖子上的青筋直蹦，怒道：“這點小事你都不肯與本官探討嗎？還是說，你要收本官的挑戰費？”

這下輪到陸開蒙圈了，眼見他目露兇光，急忙擺手道：“不是啊，國之大事，豈是我這種白身可以議論的，再說了，亂說可是要掉腦袋的，咱們還是回歸正題吧?！?/p>

羅定拿他沒辦法，烏黑的眼珠像盤珠似的滴滴溜溜亂撞，摩擦著下巴道：“那算了，本官最后問你一個問題，回答之后，咱們就回歸正題。”

陸開是徹底無語了，自己是來求批地的，怎么搞得好像被羅定纏上了一樣，到底是自己在求他，還是他在求自己啊。

“你說吧，只要我知道，我知無不言?！标戦_嘆息道。

羅定露出勝利的笑容，正色道：“你覺得，當今我朝的賦稅，有沒有出問題？”

“你認為呢？”陸開沒有回答，反問一句。，

他就不信，羅定這么聰明的人，會看不出來。

二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眼，齊齊發出狡黠的笑聲。

“好小子，若你早生幾年，本官定要與你義結金蘭?！绷_定話里眼里全是贊賞，引得秀兒吃驚不已。

淡淡的語氣，雖然充滿了贊嘆，卻反像是嘆息，里頭包含了太多東西，惆悵，迷茫，還有哀愁。

“大人謬贊了，不知，在下的那三畝地......？”陸開略帶期望問道。

羅定很大度的揮動袖子，一臉正義，毋庸置疑道：“不批！”

陸開還以為他答應了，沒來得及歡喜，“不批”兩個字涌入耳朵，氣得他眼前一黑，差點把自己鋼牙給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