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筱澄從未覺得冬天這么難熬過。
小區里的樹，葉子全落盡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看起來既凄涼又毫無美感。
風景都失了顏色。
蒼白的街道，灰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壤……世界變成一幅黑白素描。
汪叔在嚴寒的攻擊下病倒了，不能再接送她上學放學。
喻筱澄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在上學的路上，和四周灰白的景融為一體。
路邊，幾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正搭著梯子換墻上的大幅廣告。
那是伍奕曾經代言的腕表廣告。
男人穿著黑色西裝，漫不經心地整理袖扣，不經意露出手腕上名貴的腕表。
眼瞼微垂，眼尾的弧度完美又誘惑，輪廓鮮明的五官在海報上放大，更有視覺沖擊。
像是個驕矜的貴公子，脫離塵世，不識人間疾苦。
可現在，貴公子的臉正一點點變皺——工人們試圖把這幅廣告揭下來。
喻筱澄定在那，也不走，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這么看著。
“為什么……要換啊。”
細微的聲音被站在梯子上的那個工人聽見，他回頭瞟了喻筱澄一眼，見是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學生。
“小姑娘，你學習緊，估計沒看這幾天的新聞吧。這個人就是個畜生，做了很多骯臟又下流的事！他的廣告早該換下來了！”
“就是……長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背地里是那種德行，我說實話，這要是我兒子，肯定回家給他打個半死！”旁邊有人附和道。
“賺那么多錢，還不安心當個戲子，非得犯法，現在的人吶……”
工人們七嘴八舌。
話太難聽，喻筱澄忍不住反駁：
“不是說還沒有立案嗎，過了這么久沒立案，說明不是真的吧?！?/p>
“怎么會不是真的喲，他要是沒做什么，別人閑得沒事報道他干嘛？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
“對啊又不是閑得沒事做。”
……
“可能……”可能是陷害啊，伍奕紅透半邊天，想拉他下水的人不在少數。
但喻筱澄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沒說。
他們不會信的，就算自己解釋一萬遍，他們也會有一萬種理由證明伍奕就是犯了法。這幾天，這些言論她見得多了。
“小姑娘，你還在讀書，不懂這社會上人心險惡，不要被別人的外表給騙了。”工人們還好心地告誡她。
廣告被完全揭了下來，隨意地團成一團，扔在地上，他們走來走去，無所謂地踩在那團已經毫無用處的廢紙上。
喻筱澄覺得她的心也跟著被揉皺了，也跟著被踐踏著。
盯著那團被人棄如敝履的廣告，盯著盯著，眼眶就紅了。
他是她想捧在心尖上的人啊。
他這段日子肯定很難過吧，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幫幫他，但她又太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到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他的廣告揭下，聽著他們對他的謾罵，卻什么也做不了。
一個工人被那一大團紙給絆了一下。
“靠，真特么礙事。”他憤憤地踹了一腳。
“扔了吧?！庇腥苏f。
于是就扔了，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路面恢復干凈，墻面也恢復干凈，工人們繼續平靜地工作著。
·
喻筱澄去了學校，心情很差。
秦歆蕊見她眼眶紅紅的發著怔，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說：“怎么了？眼睛這么紅。”
喻筱澄搖頭。
“風太大?！?/p>
“也是，越來越冷了，好討厭冬天?！膘悍畔聲?，在課桌前坐下。
喻筱澄轉過身，手臂扶在她課桌上，神情急切。
“有……”
“沒有，”秦歆蕊知道她要問什么，“出門前剛看了新聞的，伍奕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好吧?！?/p>
喻筱澄一臉失望地轉回去。
上課鈴響，老師走進教室。
她心不在焉地翻開課本。
又是心事重重，沒法專心的一天。
·
課間。
關于伍奕的話題是女生們最近這幾天談論的焦點。
何惠作為事件女主角何佳楠的堂妹，自然備受關注。
女生們圍在教室后方，對何惠進行小型的新聞采訪。
“伍奕的事情是真的嗎？你姐最近狀態怎么樣？”
何惠極其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
“當然是真的啊，他這個人超級惡心的，虧我以前還對他挺有好感。我姐剛當上他私人助理的時候，我還拜托她找伍奕要簽名照，現在想想……嘖嘖嘖，那張簽名照被我撕了?！?/p>
其實她什么都不知道，新聞出來之后，何佳楠就消失了，她爸媽都沒她的消息，自己不過是何佳楠的堂妹，何佳楠只偶爾到她家來玩，說親近也不算太親近，她怎么會知道事情真相。
可，是不是真相有那么重要嗎，她們想要一個答案，她給她們一個就好了，又不會損失什么。
“原來是真的啊……”女生們紛紛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現在是真的幻滅了，本來我還抱著點僥幸來著?！?/p>
“太可惜了，你說伍奕顏值又高，又有錢，為什么要想不開做這種事？”
“誰知道呢，”何佳楠說，“有些男人就是心理變態好這一口?！?/p>
“你姐好可憐，她現在狀態怎么樣？會不會留下很嚴重的創傷？”
“當然會啊，”何佳楠翻了個白眼，“不管哪個女生經歷那種事都會很痛苦的好不好。”
“那……”
“何佳楠是你姐？”
還有女生想問問題，卻被喻筱澄冰冷的聲音打斷。
她已經站在人群外圍聽了很久。
大家都知道何惠跟喻筱澄不和，聽聞喻筱澄明顯語氣不善，人群一時間沉默了，沒人想卷入她們的是非中。
“對啊?！焙位菡f。
“親姐？”
“堂姐，不過我們關系很好的，就像親姐妹一樣?！?/p>
“堂姐妹關系能好到哪里去，最多逢年過節聚一聚罷了?！庇黧愠卫渎暤?。
“我們和普通堂姐妹不一樣……”何惠繼續閉著眼狡辯，可馬上她又意識到喻筱澄這么咄咄逼人代表著什么。
“喻筱澄，你不會在懷疑我說的是假話吧？”
“我當然有理由懷疑，因為你剛才說的和網上那些八卦新聞沒什么不同?！?/p>
“那就說明網上報道的都是真的！”何惠斬釘截鐵。
“只要伍奕一天沒被逮捕，這些新聞就一天無法辨認真假！”喻筱澄也不甘示弱。
可周圍的女生們卻發出了唏噓聲。
“她居然在幫伍奕說話……”
“她是不是腦殘？連是非對錯都分不清了。”
“她道德觀有問題吧？強奸可以毀了一個女生，她是不是搞不清楚狀況？”
這些不大不小的聲音全被喻筱澄聽在耳里。
和男人相比，女人是柔弱的，所以女性是受害者這一事實，更容易被大眾接受。
而在女權意識空前高漲的今天，更不會有人幫伍奕說話。
就連他的粉絲，也是失望脫粉的多。
伍奕全球粉絲后援會已經解散了。
眾人肆無忌憚地對他口誅筆伐。
寥寥無幾的幫他說話的人，也會連帶著被罵得很慘。
何惠知道喻筱澄的態度已經引起了公憤，她得意洋洋地走到喻筱澄面前，湊近她的臉。
“你作為一個女生，心思怎么這么惡毒。”說完后，她直起腰，雙手抱臂幸災樂禍地看著她。
“對啊，你也是女孩子，怎么能那么說話？”
“居然現在還幫伍奕開脫，真是難以置信，你好歹也是個女生哎。”
“就是……”
喻筱澄這才發覺，她一個人站在了她們所有人的對立面。
孤立無援。
無助又害怕。
她不敢說話了。如果只是跟何惠一個人吵，她不怕什么，可現在，每個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伍奕體會到的。
不過他承受的肯定比這更加痛苦和絕望。
幸而這時上課鈴響了。
老師走進教室，將她們遣散。
“后面那群女生干什么呢，上課了還不回座位坐著！”
人群終于一哄而散。
何惠走過她身邊時，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喻筱澄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回擊。
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
老師開始講課了，可她沒有選擇回座位，她跑了出去。這節課她上不下去了。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安佑見沒人注意，也跟著她追了出去。
·
校園里很空，這個點大家都在教室上課，沒人出來。
安佑轉了大半個校園，才在高三教學樓的天臺上找到喻筱澄。
女生坐在臺階上，雙臂抱膝眺望著遠方，肩膀縮著，不知道有沒有哭。
如果哭了就麻煩了，安佑不會安慰人。
正猶豫著該不該上前搭話，喻筱澄卻早她一步聽見聲響回過頭，看見安佑畏畏縮縮地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喻筱澄沒有哭，雖然心里很難受，但是哭不出來。
她看了安佑一眼，沒理她，又轉過頭繼續看遠處。
安佑躊躇了一會兒，慢吞吞走過去，在和她隔了兩三個人的地方坐下。
看了眼女生的側臉，她說道：
“有時候……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事實真相到底是什么，也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她搜腸刮肚地找話。
“我明白?！庇黧愠握f。
“我只是擔心他會撐不住，輿論的力量很可怕……你知道有時候人能不能撐下去往往就在一念之間，我很擔心他這一點?！?/p>
“我希望他能明白，就算全世界都在否定他，也會有人陪著他與全世界對抗?！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