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血液在魔藥瓶內蕩漾。

夜翼用自己修長的手指無聲的拔出瓶塞，緩慢的往嘴里湊去。

卻有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松開。”

女子冷漠的說道。

“夜鶯兒，同樣的招數無法對獵魔大師成功兩次。”

莫寧輕笑著。

“二十年前我就是這樣看著你那憨傻的父親笑著喝下了赤龍。呵，二十年后，我怎么會讓它再次奪走我的親人。”

棕發飄散的女子垂下了眼眸。

“這是唯一的機會。”

然后，青蔥白玉般的手指被一根根的掰開，這支世間唯一的赤龍被莫寧接到了手里。

“它是唯一的機會，但不是在你的手里。”

玻璃瓶內的赤金色液體無風起瀾，卷起的浪濤之上，莫寧看見大海枯干化作平原，深谷隆起升成高山。

無盡的時光沖刷之下，整個世界從幼年逐漸走向成熟。

“能駕馭它的，只能是我。”

獵魔人魔怔般的訴說著；此刻，時間仿佛停止了。

直到許德拉的嗓音打破了靜謐。

“哈，赤龍！”

“我的老朋友啊，喝下它吧！”

巨蛇放低了嗓音，無盡邪惡混雜在其中，不斷地蠱惑著。

“喝下它，你就能更理解我！”

風、云、沙、塵，所有的一切都停下來等待。

“如你所愿。”

神裔飲下龍血，烈火勾連雷霆；有無形的波動瞬間席卷全場。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有神靈在此升座。

然后，支配一切。

“退后。”

莫寧低聲向身邊的人類宣布自己的諭示。

言出，眾人順服的向后退避。

風涼的感知里，所有的火焰元素都馴服的安靜下來，向著它們的真神朝拜。

于無聲中，赤火升騰，輕柔的包裹著自己的主人。

烈焰為他加冕，熔巖替他鑄鎧。

莫寧將自己的右臂如同旗幟般舒展，尊口開合著輕聲命令。

“劍。”

和風生灼流，熾炎成劍鋒。

“翼。”

虛空現翎羽，招展御周流。

“死！”

數十米長的巨劍劃破大氣，直指九頭蛇的再生之首。

許德拉的眼中，神裔全身已經被流動的熔巖所覆蓋。巨大的火翼向兩側鋪開，恢弘的緩慢扇動著，讓莫寧懸停在半空之中。傳奇的魔藥由內而外的浸透了獵魔人的整個身體，將他灰白色的眉毛和長發都渲染為熔巖色，哪怕那永恒的黑眸，也盡數化為赤紅。

此刻，九頭蛇已經笑不出來了，自大的它滿以為會見到第二個塞繆，然而沼澤半神的獸性直覺告訴它，對面的是另外一種東西。

一種更崇高、更偉大、更輝煌的生命。

巨獸突然心中升起了明悟，不死的它，面對的，是不朽。

然后，是狂飚而起的灼熱風暴；氣流的海嘯憑空而生，在須臾間遍卷十方，將所有的人類、殘尸、碎石、金屬全部吹的倒飛而出。

風還未止，第一首已經齊根而斷，重重落地。

原地已經沒有人影，許德拉甚至沒有看到莫寧的動作。它僅剩下的六個蛇首循著心中的直覺向身后望去，終于再次捕捉到了神裔。

前所未有的恐懼鋪天蓋地的向九頭蛇壓來，許德拉感受到了發自心底的悸動，那是它久違了的兄弟姐妹們在不顧一切的蘇醒。

是的，再生之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身處黑暗深淵中的日子——它再次回想起了那被八個自閉、狂躁、焦慮、抑郁、分裂、智障、偏執、妄想的蛇首所支配的時光，以及其中難以言喻的屈辱。

所以它為了逃脫深淵，寧愿沉身地獄。

許德拉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對其他五個蛇首的控制。這些為了逃避痛苦而消失二十年的精神們癲狂起來，在許德拉的眼皮底下，將剛剛被斬下的第一首嚼碎吞下。

“該死的！該死的！”

哪怕是面對神靈也不愿低頭的巨蛇終于崩潰了。

它本以為體內流動的熔巖龍血能夠將那些黑暗扭曲的精神全部殺死，故而這不死的圖騰甚至愿意放棄自己所有的天賦，就為了讓那些已經死亡的兄弟們無法再從冥界歸來。

“不該是這樣的！”

許德拉絕望的哀嚎起來。

“你們已經死了，我才是這具軀體唯一的主人！”

再生之首的蛇眸里，居然流出了眼淚。

“我忍受這一切，我換掉我所有的血，我在這二十年里渡過的無邊煎熬······”

“都算是什么？！”

瘋狂的許德拉，在這一刻，真正的瘋了。

再生之首不顧一切的向著遠處的塔樓噴出了巨大的炎柱，催金鑠鐵的火焰掃過了高聳的尖頂，將建筑的上半部瞬間摧毀。

“莫寧，來啊！看看這座城市和這個身軀，誰先被瘋狂燒死！”

巨獸操控著身體就要朝自由天堂沖鋒而去，可許德拉右邊的蛇首，卻因為無法壓抑心中對莫寧的恐懼，想即刻逃回東方的矮沼澤。

第六首猙獰的嘶鳴著，然后一口咬在了九頭蛇的左前腿上，作為主首不順己意的懲罰。

然后，吃痛的第七首憤然反擊，將自己的兩根利齒插入了第六首的脖頸上。

無邊的混亂降臨了，許德拉絕望的看著自己的五個兄弟互相的攻擊著，就像回到了此前每次攻到自由天堂城前時的樣子。

雖然擁有身軀的絕對支配權，許德拉卻再也無法向前推進了。

失去了二十年前那種“利刃拔出，傷口愈合”的恐怖恢復力，很快，五個剛剛復蘇的蛇首就把九頭蛇折磨的遍體鱗傷。

克萊恩和馬丁在城墻上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幕，仿佛回到了從前。

瘋狂為魔物帶來力量，也為它帶來毀滅。

“許德拉，讓我結束你可悲的生命吧。”

揮動背后的煊赫火翼，莫寧仿佛美麗的鳳凰，沖入了九霄之中。

漫天的烏云被滔天的力量攪動著，化作了漏斗狀的漩渦。厚重的灰黑色下，有壓抑不住的暗紅透出。

天罰還未落下，無邊的灼意已經投射到了九頭蛇的身上。恐懼讓蛇首們更加瘋狂，互相撕咬做一團。

“是的，就是這種火焰燃燒的痛楚！”

末路的許德拉高聲嚎叫，露出白骨的蛇首上，居然再次盛滿了笑意。

“來啊，莫寧！燒的更猛烈些吧！看看你和我，誰能在這最后的烈焰里活下來！”

空中的漩渦被拉的更加陡峭，神裔空洞而宏偉的聲音從中如悶雷般傳出。

“覺悟吧，在這最后的火葬。”

無窮的白光充斥了天地。

好似彈指，好似萬年。

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