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楊夢文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吳姐對他變得不冷不熱起來，甚至還橫挑鼻子豎挑眼，不是說這份新聞稿件寫的角度不行，就是說那份材料又臭又長。楊夢文心里清楚，一點都不怨吳姐，是自己混蛋，辜負了人家一片好心，甚至差一點辜負了那姑娘的青春。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你的路也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怨不得任何人。

每到那時，他不爭論不辯解，一遍一遍地修改完善，直到她滿意為止。他甚至也想過，以吳姐的能力和影響力，說不定哪天一生氣就不要自己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既然選擇了不依附任何人獨自前行，那就要耐得住寂寞、挺得了孤獨、受得了打擊、吃得下苦頭。好在吳姐不是那樣的人，不會用工作來打擊報復，感情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幾個月后，一切都煙消云散了，吳霞又恢復了以往的態度，甚至有時楊夢文也會碰到她妹妹，那姑娘也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笑著打招呼，或是開句玩笑。這讓楊夢文覺得更對不起她，掩飾的表情他看得出來，可又有什么辦法呢？一切順其自然吧。

除了平日里的工作，楊夢文沒過多的時間沉浸在煩心的事情上，成人高考的日期臨近了，他忙著準備考試呢。

四月份時，部里通過競爭上崗對各科室干部進行調整，令楊夢文沒想到的是，新聞科換了科長，是個男的，比自己大七、八歲的樣子。消息一出來他就去找吳霞問是怎么回事，可聽吳霞一說他就懵了：吳霞，因工作調動去市委宣傳部了。

“這是啥時候的事兒呀吳姐？你怎么不早說呢？”他有些急了。

吳霞一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邊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說：“年前就定了，只是在等調令下來。”說到這兒，她停了一下，嘆了口氣自語，“本來……我調走后想推薦你當副科長的，只要任了職，你的工作關系也就能解決了。可是……”

楊夢文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但他并不后悔。路，是要靠自己走的。用人推確實跑得快，但也有摔倒的風險。

吳姐要走了，楊夢文覺得，不管怎么樣，她是自己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位好領導、好大姐，自己會一輩子感激她，感激她的敦敦教誨，感激她在工作和為人處事上的引領，讓初入機關的自己學會了很多東西，所有這些，將對未來具有重要意義、起到積極作用。有時他甚至很清楚地感到自己在為人處事方面越來越像她了：不卑不亢中做到不傷人、堅持原則時做到會變通、復雜環境下做到頭腦清醒、誘惑襲來時做到堅守底線……楊夢文想不到的是，這些良好的意志品質正在他身上悄悄生根，那個沒見過世面、滿身學生氣、天真、認真加較真的窮小子，正在幼稚與成熟的臨界點徘徊。

吳霞臨去市委報到的前一天晚上，楊夢文說要請她吃頓飯，算是道個別，也表達一下謝意，并說劉曉輝也要參加。她欣然答應了，并說要不然還想找他聊聊呢，但讓他誰也別叫。

下班后，楊夢文和吳姐一起走出縣委大院，沿著街路緩緩地走著。四月的天已漸漸回暖，甚至遠處都能隱隱地看見青青的草色了。春天，就要來了，但給楊夢文的感覺卻如掉進寒冷的冰窖，通體冰涼。

在一家偏僻且安靜的小飯館前他們停了下來。楊夢文四下看看，發覺這正是去往吳姐家的那條路，那個夜晚，他曾走過。這才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卻是如此的陌生。

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楊夢文叫服務員拿過菜單打算讓吳姐點自己喜歡吃的菜，可她卻翻過來調過去看了半天菜單，又指著讓服務員記下來。服務員去了，她看著楊夢文就是笑，笑得他渾身不自在。

在等待上菜的間隙，他們自始至終誰都沒說一句話，這讓楊夢文很納悶。他自己倒沒什么，本來就不愛說話，但對于吳姐就奇怪了，她平時可不是這樣子的。

菜上齊了楊夢文才發現，竟然都是自己愛吃的菜，他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而服務員又拿過一瓶白酒來，他剛想說換啤酒，話到嘴邊改成了：“拿大杯子！”

楊夢文突然特別想喝醉，而吳霞也好像鐵了心似的，左一杯右一杯地往肚子里倒酒。自始至終兩個人還是沒說多少話。但很快，兩個人就都開始說話了。

吳霞說：“小楊啊，你是不是傻呀？有姐幫你，你少奮斗多少年？機關什么樣你難道還沒看明白嗎？沒有人說話，你累死都難提拔！”

楊夢文說：“姐……我知道！姐你是好大姐，我從來沒遇到過像你這樣的好大姐好領導……但我要靠自己！我不相信世道會變得那么勢利！國家正一天天往好發展，我還年輕，會有用武之地的！我堅信這一點！不說我了，姐，說說你吧！我一直有個疑問，可一直沒敢問你。”

“是想問姐的個人情況嗎？姐……至今仍是單身！”

吳霞的話終于證實了楊夢文一直以來的疑問，可他就不明白了，吳姐年輕的照片他是看過的，怎么就會年近四十了還是單身呢？

“不想讓我小妹重蹈我的覆轍，遇到合適的就趕緊嫁了，眼光不能太高。”

對，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楊夢文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能有這樣一位姐姐也算是吳云的福氣呀！可是，自己并不是那個能帶給她幸福的人。

臨別時，吳霞對楊夢文說，讓他以后有什么事就去市里找她，她一定會盡心盡力幫忙的。楊夢文暗自發誓，但愿不要因為什么事去麻煩這位大姐，畢竟自己對不住她的一片好心。

從小飯館一出來，楊夢文詫異地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卻是吳云！夜風中獨自佇立著，柔柔弱弱的，像一朵花兒。

“來接大姐呀？”他問了一句。

吳云上前扶住姐姐的胳膊，只笑著輕輕回了一個字：“滾！”像是玩笑卻又毫不客氣。

望著姐妹倆漸行漸遠，楊夢文感嘆造化弄人，或許，有緣無份，而或無緣也無份。

新上任的新聞科長叫馮一笑，此前雖是同事但楊夢文并不熟悉，尤其是對此人的脾氣秉性更是不甚了解。因此，他處處小心著，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的同時，話卻更少了。

但這位整天都是一副笑臉的馮一笑卻十分了解楊夢文，其實，楊夢文自己并不知道，像他這樣在整個宣傳部里最能寫、最能干的編外干部，誰有事求到頭上都百應不拒的年輕人，早就小有名氣了。別說是宣傳部，就是縣委和縣政府兩個大院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

時間長了，楊夢文發現，馮一笑有事沒事地和自己聊天，有時像是故意和自己套近乎，這讓他很是不解。在一起工作久了，楊夢文也逐漸放松了戒心，覺得他也還算個好領導、好哥們兒。因此，有時馮一笑說要給他介紹對象的事時他就故意說：“行啊！”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一句玩笑話他竟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