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壓抑太久了是需要發泄的。楊夢文自從到宣傳部以來,處處小心,時時提防,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會無意中得罪哪個人,忍耐,有時也是一種修煉。因為他知道,在這樣一個小城里,到處都是裙帶關系,地方很小,即使是第一次見面,三言兩語恐怕就會聊到一個共同認識的人。除了裙帶關系,還有依附關系。但這些對于他來說,全都沒有,有的只是踏實工作,吃苦耐勞,他期待有一天哪個領導會因為自己在工作上的成績而幫自己解決一下實際困難,可是,這種期盼有時只能是幻想。
同事也好,朋友也罷,這種關心有時更像是一種嘲笑。在機關,人們似乎并不看重過程,看重的是結果。
就像張常山報的那個料,在尹志強那兒得到了證實,據尹志強說,那是趙放安排進來的,據說以前沒什么正經工作,但好像寫過一些東西。
劉曉輝拍了拍楊夢文肩膀:“行了行了啊,你們說三道四的也沒啥用,有能耐誰去和趙部長說一下呀!連他媽擺攤的都弄進來了,太湮人了!來,喝酒!”
楊夢文這頓酒喝得非常不痛快,本來,自己被抽調到這么重要的臨時機構理應高興才對,但他隱隱地覺得,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除了工作上的事,他鬧心的還有,過這個年花去了不少錢,水晶的預產期是六月,而她恐怕再有兩三個月就要請假在家待產了,不上班,工資掙的就少,而自己又不開工資,生孩子肯定需要不少錢,上哪兒弄去呢?
喝完酒,劉曉輝張羅著和尹志強他們去打麻將了,本來,劉曉輝硬要拉著楊夢文去的,但楊夢文推說家里有事就婉拒了。
他回到家時,已經是夜里了,水晶還沒睡覺,正在收拾屋子,又是擦地又是洗東西的,挺著個肚子很辛苦的樣子。
見楊夢文回來了,水晶問:“回來這么早?。繘]和他們去玩兒?”
楊夢文把衣服一脫,說了句:“玩兒什么?”
“打麻將?。科綍r也不要把自己關得嚴嚴的,該放松時也得放松一下,再說了,曉輝他們又不是別人,打麻將有時也是一種交流方式。”
“我可不想玩兒麻將,我現在呀……就想玩玩兒我兒子!”
說著,楊夢文從后面抱住水晶,伸手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摸了摸。
水晶扭了扭身子:“哎呀煩人!這么大酒味……”
“晶,我想你了?!?/p>
“不行!”
水晶掙脫他的手,回過身來瞪著眼睛。
“可是,都好久……”
“好了好了啊,都是酒惹的禍!我給你倒杯水啊?!?/p>
水晶說著就去倒水,端過來時說:“再等四個月,等咱們的小寶寶出來和咱們見面就好了!”
楊夢文悻悻地喝了口水,躺在床上,長出了一口氣,是呀,再有四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日子恐怕會更難,愁還愁不過來呢,怎么會有那想法呢?一瞬間,他內心剛剛燃起的火又熄了下去。這些年,別的沒學會,學會的,就是忍。然而,楊夢文不知道的是,他所認為的忍,其實是另一種壓抑。
水晶還在收拾屋子,但楊夢文看到,地都已經擦過了,可她還在擦,就說:“晶,睡覺吧。”
水晶看了他一眼,說:“你先睡吧,我不急。”
楊夢文歪著腦袋看著水晶躲避的眼神,不禁笑道:“怕我碰你?”
“哎呀,真是煩人!快睡吧!”
迷迷糊糊中,楊夢文佯裝睡著了,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水晶上了床,但離自己遠遠的,中間還用什么東西給隔上了。他翻了個身,把手伸了過去,被水晶又給推了回來,還嘟囔著:“把爪子拿開!”
他抽回手,側過身,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眼前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明月掛在空中,大如盤、圓如鏡。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又到月圓時。
春節最后一個休息日,一大早,楊夢文和水晶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
水晶說:“夢文你去看看誰來了?”
楊夢文答應著爬出被窩,沖門口喊了一聲:“稍等?。 闭f著,下了地跑過去把門打開,迎面進來的竟然是水晶的姐姐水瑩。
“喲!都幾點了還不起床?”水瑩掃了楊夢文一眼,邁步進了屋。
楊夢文咧著嘴慌忙又跑回床上,鉆進被里,還說著:“姐你咋來這么早?我馬上穿衣服?。 ?/p>
水晶招呼她姐坐下,自己也開始穿衣服。
水瑩瞧了瞧,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回身看著水晶說:“媽讓來叫你們,去家里過十五?!?/p>
“哦,這么早?”水晶穿好了衣服,回身一看楊夢文慢吞吞地,就說,“夢文你快點呀!”
楊夢文都要哭了,咧嘴說:“姐看著呢……”
水瑩哈哈大笑,把臉轉過去說:“有啥怕看的?”
楊夢文見她轉了過去,慌忙把衣服褲子穿好,跳到地上系腰帶,又掃了一眼水瑩的后背說:“姐呀,你還能不能給別人留點隱私了?你這樣會嫁不出去的!哈哈哈!”
“瞎說什么呢?”水晶說了一句,就開始疊被。
水瑩回過身來說:“你還別說,姐這么早來除了叫你們回家吃飯外,還有個事兒得你給參謀參謀。”
楊夢文系好了腰帶又穿鞋,抬頭笑著說:“該不會是哪個倒霉蛋兒中了你的圈套吧?”
“說什么呢沒個正型!”水晶說著看了一眼她姐。
水瑩卻并不生氣,笑著說:“還是夢文聰明,確實,姐看上個人,說是能把姐弄到省城去?!?/p>
“?。空娴难浇?!”水晶趕緊湊了過來。
楊夢文笑著說:“我怎么說來著?那姐你說說,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男的!”
水瑩一句話沒把楊夢文噎死。
“我還不知道是男的?”
“哦,誰知道是干啥的?沒問!”
“干啥的你都不知道,那咋能談婚論嫁呀!”
“反正只要能把我戶口弄進省城就行,管他是干什么的呢?”
水晶一聽,勸道:“姐,你這可不行!雖說進省城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那也不能挖坑就是菜呀!婚姻是大事,草率不得!也急不得!”
水瑩一瞪眼睛:“不急能行嗎?嫂子說了,她托人調到縣里了,今天就把家搬過來,咱倆以前住的那屋說是得給孩子住,我沒地方住了!”
楊夢文想起來了,初五去岳父母家時是聽說過這件事。
水晶說:“你就住著他們還能攆你走?”
“我可不愿意天天聽她叨咕!趁早搬出去省心!”
楊夢文上前說道:“姐,那你還讓我幫著參謀啥?”
水瑩嘆了口氣說:“姐想讓你幫姐看看那個人行不行,姐就相信你!”
“人在哪兒呢?”
“上午就來!是我讓他來接我的,今天我就回市里,在家一天也不想待了!”
“那我看完要是不同意呢?你能聽我的?”
“不同意?為啥不同意?人挺好的,對我也好!雖說暫時沒有正經工作,但家里有人,說是等結了婚就把我戶口起到省城?!?/p>
楊夢文知道,水瑩在省城一家賓館打工,在那樣的環境里能遇上什么人呢?目前還不好判斷,但水瑩人長得漂亮,那男的確實看上了她也說不定,但辦戶口這種空頭支票是不能信的。
想到這兒,他說:“姐,那哥們兒到底是干啥的呀?他家庭情況啥樣?”
“不知道。聽說……是做什么生意吧?”
“啥都不知道就打算嫁人?太隨便了吧?”楊夢文瞪大了眼睛。
“你才隨便呢!不嫁咋辦?住你家呀!”
楊夢文不敢說話了,心說,我家才四十平米,一個屋一張床,你住這兒,我住哪兒呀?
水晶在一旁說:“姐,要不,你就住我家來吧!”
水瑩笑著說:“夢文,行不行?。俊?/p>
楊夢文咧了咧嘴:“行是行,就是……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