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文在省城這家醫院一住就是一個多月，隨著傷勢慢慢好轉，他的心情也早已經平復下來。而哥嫂們在他手術結束當天就都回去了，水晶和學校請了假護理他，有時水瑩也會在下班后過來幫忙。

在病床上躺的這一個月來，楊夢文進行過深入的思考，他覺得，與其像以前那樣整天在機關唯唯諾諾地憋屈地活著，還不如離開體制內去自謀生路呢，這幾年來自己磨得沒了半點棱角，啥脾氣都沒有了，難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夢想？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夢想到底是什么。小時候的夢想是脫離農村，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后來長大一點時的夢想是早點上班掙錢，減輕家里的負擔；再后來參加了工作，隨著生活壓力的增大，為了填飽肚子、養這個家，好像已經沒了什么夢想，在為眼前的生活奔忙中，夢想卻不知跑到哪里躲著不出來了。

他重新審視了自己過去的人生，更展望了那尚未到來的人生，前路漫漫，究竟是為了眼前的生活而繼續茍且，還是找回自己的夢想去奮斗，他有些彷徨。但經歷了這一次生死的考驗，他決心，去抗爭，與命運抗爭，他不相信自己就這樣窩在這個小縣城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或許那里才有屬于自己的遠方。

回想了自己這些年來遇到的事，很自然會想到那些遇到的人。趙放，身為領導卻說說笑笑就把自己給開了，楊夢文一想到他那副嘴臉就覺得惡心，你玩弄權術可以，但為什么要這樣針對一個異鄉的窮小子；好在報社的那些人還都不錯，可也是各懷心腹事，誰又鉆誰心里看了呢。但不管他想到了誰，就是不愿意去想徐秀春那張臉，要不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會跑回家去，要不是回家，就不會騎摩托出事。歸結起來，這個女人才是根源。

可是，究竟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在水晶扶著他到走廊里散步時，他一點一點地滲透了自己的想法，卻說什么都沒有說單位發生的事情，他不想讓水晶再為自己擔心。

可水晶一聽說他打算辭職下海，當時就急了，說你那是折騰，還是過安穩的日子吧，這剛剛有了能開工資的工作可得珍惜，別看別人下海掙了錢，各有各的苦處，別到時候再被水淹著。聽說樓房開春就能下來了，到時候簡單裝修裝修，在這個小縣城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別瞎折騰。她還說，好好干，萬一哪天有機會進機關就好了。

楊夢文知道，水晶根本不會同意自己的打算，其實他自己也沒想好，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光有夢想有個屁用。下海容易，可是自己能干什么呢？百無一用是書生。他甚至想，別看五哥楊代文是個大老粗，可他在南方混得風生水起，雖說隱約聽說暫時遇到了點難處，但一定會得到解決的；還有就是四哥楊時文，雖說兩次搞養殖業均以失敗告終，但他不服輸的勁頭很值得欽佩，說不定這次大規模承包土地就成功了呢。

可是，自己呢？會什么？只會寫字，他不知道這樣的自己下了海能做什么。所以，聽水晶一說他就不言語了，因為水晶說得有道理，一想到她和自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楊夢文就無法再去為自己的破夢想而辯解，夢想可以有，但眼前的生活才更重要。

可是，聽水晶提到機關，楊夢文苦笑著說：“機關又不是沒待過，最后還不是被人一腳踢了出去？”

水晶卻說：“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哪天就有機會了呢。”

見她一臉神秘的笑容，楊夢文詫異起來，不知她為什么會這么說。

就在楊夢文為了未來的路而煩心時，卻突然傳來兩個震驚的消息，既在意料之外，又根本不在情理之中。

這一天，李國梁突然來了醫院，說早就想來了，但單位的事情太忙，好不容易才抽出空來，他還帶來了兩個消息，問楊夢文想不想聽。

楊夢文說：“那就說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李國梁盯著他半天才說：“先說一個好消息，縣委組織部來通知了，讓你出院后就去報到。”

“去哪兒報到？”問這話的是水晶，她一臉的關切，像是沒聽清楚的樣子。

“當然是縣委組織部了！”李國梁笑著說。

水晶一聽就樂了，又看了看楊夢文。

楊夢文卻問：“經理，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說取消了嘛。”

“是取消了，但我聽說當時研究干部的時候好像有哪位領導說話，說不能單憑某個人的一張嘴就否定一名好干部，就這樣，經過重新研究，決定還是要用你，但我聽說不是正式調轉，而是借用。”

楊夢文一聽就忍不住笑了，一臉的不屑。他心想，又是個借用，自己當初被借來借去的早已經夠了，自己又不是個東西讓人這么借來借去的。想到這兒，他更覺得好笑，是呀，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或者說，自己不是東西？但好在自己還算是個有用的東西。但是，難道還被組織這么借用？與以前不同的是，這次肯定是有地方開工資了。

他又問：“那另一個消息呢？”

李國梁嘆了口氣說：“這個消息估計你最不愿意聽了。”說著，他看了一眼水晶，不言語了。

水晶明白了什么，借故說去護士那兒取藥就出去了。

見水晶走了，李國梁這才說：“你知道嗎？趙立軍提拔當副經理了，聽說是上邊有人說話。沒想到這小子這么有人啊！真是深藏不露！”

這確實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楊夢文隱隱地覺得，趙立軍的提拔似乎與自己被誣陷有些關聯，可他又理不清頭緒，總之就是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腦海里浮現出趙立軍那張臉來，楊夢文不禁皺了皺眉，暗想，組織上用干部就是這個標準嗎？那小子是個什么東西？竟然也能當副經理？可是，他這個副經理當的實在是太突然了，這里面到底有多深的水呢？

李國梁又說：“幸虧這次你被借調走了，要不然你可就不好干了，這世道！”

他罵罵咧咧地打了招呼就走了，說還有別的事，讓楊夢文安心養傷，臨走時還把上個月的工資交給了楊夢文，并把公司機關的干部們表示的一點心意也留下了。楊夢文看見，信封里是一疊錢。

李國梁走后，他還在想著趙立軍的事，從他身上，自然想到了徐秀春，總覺得這里面有文章。

水晶從外面回來了，一進門就滿面笑容地說：“我說什么來著？終于有機會進機關了吧！”

楊夢文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看了看水晶，一言不發。

水晶瞪著眼睛說：“這種事你也猶豫？是不是腦袋被撞壞了！進機關不是你一直的夢想嘛！那還猶豫啥？借就借唄，早晚得正式調轉。”

楊夢文也清楚，水晶說得沒錯，在這樣一個小縣城里，可不是誰都能進機關的，換句話說，只要進了縣委大院，將來總能混個一官半職的，尤其是組織部出來的干部，最起碼也能到鄉鎮當個領導啊，那可是一方大員啊！將來要是干得好了，還會在縣城某局當個頭頭，在這小縣城里可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可是，他很清醒地知道，所有這些，并不是他內心里想要的，因為在他的腦海里一直縈繞著一幅畫面：省城的某棟樓里，一位戴著眼鏡，胳膊上搭著風衣的男子匆匆而來……

去省城，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夢想。盡管這并不是多高的夢想，但他知道，自己是窮家出來的孩子，就這點出息。

可是，究竟是哪位領導替自己說了好話呢？

看來，自己只能面對現實了，進機關，繼續隱藏鋒芒，在眼前的茍且中去忘卻夢想。

在這重要的人生路口上，楊夢文再一次面臨著無法改變的抉擇，他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還會發生什么，生活，永遠是未知的，要想去探究那個奧秘，就必須往前走。

對，往前走。這是他唯一能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