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娜走了，離開行政辦的那一天，宋子申親自帶領全體人員送到樓下，還面帶笑容，甚至臨別時看上去還有些感傷，說等安頓好了一定要讓他請一頓送行酒。

除了行政辦的人，徐秀春竟然也參與其中，還和孫娜握了握手，然后又擁抱，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對難舍難分的好姐妹。

可在楊夢文看來，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面具，他猜都能猜得出那副面具下的真實嘴臉，可是，人生如戲，又有誰能活出真實的自己呢？

在孫娜和徐秀春擁抱的時候，楊夢文看見，她一直在看著自己，嘴也在動，不知和徐秀春說了些什么，剛說完兩個人就分開了，而且，徐秀春的臉色都變了。

還沒等孫娜上車呢，徐秀春就轉身走了，路過楊夢文的時候，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楊夢文倒沒覺得怎樣，劉曉輝卻忿忿地說：“靠！什么意思？你招她了？”

楊夢文望著已經遠去的車，淡淡地說：“你說的對，哪天是應該招一招她了。”

劉曉輝皺眉琢磨了一下，沒聽明白。

集團各部門領導的競聘結束后，接下來就輪到科級崗位了。如果按照正常晉升程序，楊夢文早就應該是科級了，但這次不同的是，要根據來公司的時間予以確定，這樣他基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開會時，宋子申帶著笑臉說什么要擺正心態，正確對待這件事情之類的屁話，楊夢文知道他這是在說給自己聽呢。經過資格確認，符合條件的除了楊夢文還有兩個人，那就是唐艷和郭佳。

開完會，郭佳就找了楊夢文，說：“楊哥，這個科長肯定是你的，我絕對不和你爭，咱辦里誰干多少活大家有目共睹。”

楊夢文笑了笑，說：“你得爭啊，這畢竟是一次機會，我基本上沒戲。”

郭佳瞪著眼睛說：“怎么會？”

“你看著吧。”楊夢文笑而不答。

郭佳急了：“那如果是這樣的話，說啥也不能讓給唐艷呀！一天天神神秘秘的，我看她就是宋主任的眼線！”

楊夢文猜得沒錯，劃票結果公布后，排在第一的是唐艷，而他是在第二位，郭佳則是第三。除了劃票結果作為重要參考外，還得進行考核，而考核結果才是科級晉升的重要依據。

考核工作歸人力資源部管，可是考核一結束，結果就出來了，唐艷又排在楊夢文前面，楊夢文自己倒沒怎么樣，可其他人卻炸了鍋，都說不公平。劉曉輝罵罵咧咧地去找了宋旭，可宋旭說他剛來不了解情況，有些事情也不好過多參與。

一回來劉曉輝就罵宋旭滑頭，然后又要去找宋子申，楊夢文攔著他不讓去，說找也白找，有些人不想讓你晉升，找又有何用？

他點著一根煙想了半天，把煙屁股一掐，邁步就往外走，楊夢文喊了一句：“曉輝你干啥去？別瞎找了！”

“你甭管！”

劉曉輝一走，唐艷戰戰兢兢地走到楊夢文桌前，咧著嘴小聲說：“楊哥，我也不知道會是這樣……誰知道他們是咋考核的……”

“這不怪你，別有負擔。沒事兒，誰當科長還不是一樣？”楊夢文安慰著她，說的也是心里話，這些年來，他早已經把職務看淡了，如果說有機會能夠提拔的話，那也不過是為了多掙些工資養家糊口，除此之外，沒別的，他自認為沒有當官的癮，也不是這塊料。

人，貴有自知之明。但楊夢文的自知之明其實是一種無奈，一種小人物在底層爬行的無奈。

最后的結果聽說是明天公布，下了班，楊夢文獨自一人走出集團大廈，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淋濕了他的心情。他沿著那條熟悉的街路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前方是住的地方，但那里不是家，在這諾大的城市里，他一點也沒有歸屬感，總覺得自己是個異鄉人，孤獨、寂寥、惶惑……所有這些異鄉人有的感覺他全都有。有時他想，或許等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才算真正融入這座城市吧，可是，心呢？心會融入嗎？

正走著呢，手機響了，他掏出來一看，電話竟然是五哥楊代文打來的，說是到省城辦事，想來看看他。他告訴了五哥住的地址后就匆匆趕往家里，掛了電話，他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也不知道母親身體怎么樣。

一有了這個想法他就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馬上就回家，回到母親身邊。

幾乎所有在外漂泊的人都是這樣，遇到煩心事或者不開心，都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家鄉，想到母親，哪怕不向母親訴苦，只要能夠在母親身邊說說話就會好受些，然后整理心情，再次出發。

到了小區，他看見五哥楊代文正站在樓下徘徊，那細細密密的雨絲早已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他看見，五哥只穿了一件半袖T恤，雙手抱著胳膊，像是很冷的樣子。

“五哥！”他急沖沖地趕了過去。

楊代文回過頭來，目光中有驚喜，似還隱隱地有些不安。

“五哥，你到省城干什么來了？媽身體好嗎？”

楊夢文說著就要往樓里進，卻被楊代文給攔住了。

“我就不進去了，老弟，那個……給我拿點錢……”

“怎么了？有急用？對了，你不是在鎮上開發臨街門市嘛，咋樣了？”

“……賠了。”

楊夢文聽完就愣在那里，他又仔細端詳著五哥，那個曾經叱詫風云天不怕地不怕的渾不吝此時眼里一片茫然，他不想多問什么，伸手在上衣和褲子口袋里翻找起來，把身上所有的錢統統拿了出來。

“五哥，就這些了，不知夠不夠。都到家了咋不進去呢？這都到晚飯時間了，要不，咱到街上去吃吧。”

“不了，我還有事。”楊代文接過錢轉身就走。

“等等！”楊夢文喊了一句，接著就把自己身上穿的夾克脫了下來，“五哥，把外衣穿上吧，晚上還是挺冷的！”

楊代文遲疑了一下，接過衣服穿在身上，然后說了一句：“如果有時間就回家看看吧，媽整天念叨你。”

望著五哥消失在雨夜中，楊夢文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把雨傘忘記也給他了，他把傘從頭上拿開，那細細密密的雨絲順著頭發淌下來，一直淌到他的眼角，與停留在那里的淚水一起流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