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珩順著澤漆的目光看去,遠遠的,云珩見到紫苑的身影,心中莫名的一喜。
澤漆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倒是云珩滿心歡喜地看著紫苑,那個一向冷靜的女子眉宇間是掩藏不住的焦急,眸中的光暗了暗,他偏過頭看了看澤漆,澤漆微微頷首,他一邊往外走,心中卻是越來越失落。
走了不知多久,路邊的灌木都快有他高了,“小鬼,看來阿漆是鐵了心要送你下山。”一聲小鬼突兀地冒出,云珩定定地盯著他,羽涅這才從灌木中躥出,居高臨下地掃了云珩一眼,云珩毫無懼意地與他對視,“你胡說。”
羽涅微微挑高了眉,“小鬼,一入豐都,往事盡忘,師伯只能提點你到這里了。”
云珩低著頭思量了好一會兒,一言不發地走開,心里卻忐忑難安,握緊了雙手,算是默認了他話中的意思。
紫苑看著澤漆幾近灰白的臉色,看著她一步步落到今日的地步,心中是難以言喻的苦楚,“阿漆,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灰白的嘴唇動了動,澤漆淡淡的看了紫苑一眼,“師姐放心,我心中有數。”
從她手中接過另一枚玉佩,低低的說了聲:“多謝師姐。”
聽到這一聲謝,紫苑微微闔上了雙眼,再睜眼時,澤漆已走遠了,其實,阿漆心里什么都明白,即便救回那人的希望微乎其微,她既鐵了心要做,誰都不能阻止她。紫苑在原地站了許久,羽涅來時,就見到她都快成了一尊石像。輕輕嘆了一口氣,紫苑很快就消失在求如山。
一片寂靜,云珩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凌云簪中,聲音微微有些哽咽,“阿漆。”
睜開眼掃了一眼扶桑樹,微微有些詫異,紅了一樹的扶桑,那抹青衣就這么靜靜地立在樹下,云珩走上前去,拉住她的衣角,語氣近乎哀求:“阿漆,我不想去豐都。”
“阿珩,我答應過他,要送你入輪回。”語氣淡淡的,云珩卻恨極了她的淡然,一時心急:“阿漆愧疚,可是因為他喪于你劍下?可你散去百年修為,只是——”
“夠了。”澤漆冷冷的打斷他,她不知他在那玉佩中還看到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召出傾漓劍,御劍離去。
遠遠的,求如山很快就看不到了,云珩在凌云簪中不停地磕頭,像是察覺不到疼一般,一下接著一下,“阿漆,我不要去豐都。”那一刻,云珩只是在想,原來,即便是做了鬼,也是會痛的。
聲音一下接著一下地傳入耳中,澤漆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冷汗直下,看了一眼下方,申國王城映入眼簾,思及凌游在此,便落在城外,夜色撩人,云珩從凌云簪中踏出,看了一眼夜色中猶如吃人的獸的王城,心中淡淡的縈繞著懼意,實在是太過莫名,見澤漆不顧一切地往前走,云珩只好緊緊跟著她,這樣是不是意味著阿漆不再強求他去豐都了?
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王城,云珩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四周靜得沒有一點動靜,看著澤漆手中的玉佩泛著幽幽的光,眸中的光閃了閃,就快要拉住她的時候,她卻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他只好順著那微弱的光一直往前走,耳邊不時響起歌聲,無端的勾起心中的苦楚。云珩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對這歌聲中的凄楚知曉得一清二楚,可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阿漆。來不及多想,云珩頭也不回往前走,很快就隱沒在無盡的濃霧中。
越往里走,越發迷惘,云珩發現前方有一道影子快速閃過,一晃眼,就是阿漆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在迷霧中穿梭,緊緊跟著她,將一切盡收眼底,原來,這是阿漆的大夢三生,她說大夢三生,每一世都有那人的身影,可他也置身其中,偏偏無可奈何。他恨死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心中的怒火不斷翻騰,卻什么也顧不上,漸漸的,腦中一片空白。
***
澤漆察覺到自己越來越冰涼的手,她便知道,想要出去的希望微乎其微,真的無計可施了么?死死咬住牙,她耗盡心血方才尋到文竹的一魂一魄,只要找到那個人,便能將他送入豐都,絕不能因此而功虧一簣。
輕輕咬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傾漓劍劍身,傾漓劍瞬間劍身如血,直直劃破濃濃的霧不斷地向前,那一瞬,澤漆只覺得觸目驚心。將心中的不安壓下,咬著牙低低的念咒,她知道云珩一直跟著她,卻無法抽身。
跟著傾漓劍,澤漆眼前浮現一幕幕,臉上掛著微微的苦笑,原來,知與不知,都是一樣的,閉上眼,親手打破重重夢境,轉過身,就見到云珩站在那里,定定的看著,淡淡的笑了笑:“走吧。”
“我不去豐都。”像是下定了決心,他死死咬住下唇,臉色蒼白。
“你既不愿再入輪回,便隨你。”
聲音越來越微弱,越來越縹緲,云珩不停往前走,濃濃的霧中,他只聽到阿漆對他許諾,既然他不愿入輪回,便隨了他的意,心中的怒氣一下子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那樣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可以永遠留在阿漆身邊?
云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再一次睜開眼時,就看到澤漆面前站在另一個人,是個極俊逸的男子,一襲藍袍,溫文儒雅,眸中閃過難以琢磨的神色,讓人一見難忘,云珩心頭一震,那是申國的占卜師,他曾在洛河的厲鬼那里見過他,可是,阿漆為何與他在一處?毫無情緒的眼中微微一閃,很快就蓄滿了陰霾。他親眼看著那厲鬼對他畢恭畢敬,甚至——甚至——眼前突然一亮,是他們將阿漆引到洛河去的,有了這個認知,云珩就要動手,可是阿漆微微瞇起眼,蹙起眉搖了搖頭,云珩覺得奇怪,卻還是收了手,靜靜地站在那里,壓下滿心的怒火。
眸底的冷意越來越明顯,澤漆淡淡的看著眼前的人,“他說,以他之死換得你生,已是足夠。”
“我知道。”那語氣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云珩無端的就察覺到了一絲松動,說完,看向澤漆手中的玉佩,伸手想要去接過,卻還是悻悻地收回手,無聲的看著前方。澤漆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無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玉佩,眸中隱隱帶著難以言喻的恍惚。
那是十歲的文竹,盯著手中的玉佩漸漸發出淡淡的光,理不出一絲一毫的頭緒,可是,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滿眼茫然無措地掃了一眼太卜府,不由得后背發涼,慢慢地往后縮了縮,他原以為,父親不過是待人冷淡了些,可他連自己的妻子都可以不戀舊情,以她一身血肉祭了厲鬼,留著他,也不過因著那人復活之機將近,他苦尋多年,只有他一個能被鎖在這具肉身中,這樣想著,文竹開始不動聲色地往外退,手心里全是汗,腳也不住地抖。
他一轉身,就見到了太卜大人手里牽著的另一個孩子,遠遠的,看不清他的神情,待走近了些,他盯著那與他一樣的身量,朝著他的方向緩緩走來,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擰著眉注視著他二人。
凌游一揮手就打碎了水鏡,眼眸閃過一絲凌厲,淡淡的掃了一眼云珩的方向,云珩只覺得那眼神中帶著無盡的壓力,讓人不敢直視他,只好識趣地往澤漆身后挪了挪。
見云珩識趣地往后挪了挪,他才將視線移到澤漆身上,眉宇間微微帶了一絲復雜,聲音冷冷的,“你要為那人重鑄肉身也不是不可。”
澤漆微微垂下頭,他二人糾纏不休,與她又有何干系?同樣用極冷的語氣應了一聲:“還請師兄解惑。”
云珩看不清他究竟說了什么,他低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盯著澤漆的一舉一動,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耗盡修為,看著她漸漸消散在天地之間,再也尋不到她一絲一毫的氣息。那一瞬,云珩只覺得心間有一塊大石壓著他,沉甸甸的,他用盡了一切法子將那塊大石移開,可是都束手無策,他守在她消散的地方七七四十九日,她不是說過她會飛升為仙,護他一世平安喜樂的么?
遙遙聽到一聲嘆息,云珩趕緊起身,一道刺目的光劃過,他在第五十日轉醒,卻不再記得夢中的事,只需一眼,他便知道那是她的傾漓劍,握緊了手中的傾漓劍,這把劍卻已不是昔日阿漆手中的那一把了。回首遠遠的望了一眼申國冷冰冰的城,頭也不回地御劍離去,他原以為,既然她要離去,他便在原地等著她歸來,可她連這點奢望都不肯給他,在求如山設下結界也就罷了,連記住她,都是遙不可及。
再回首,就見到羽涅在云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絕非善類,云珩心中莫名地冒出了這個想法,頓時毫不畏懼地掃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