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蘇收回傾漓劍,這里的一切瞬間恢復了平靜,一個又一個幽藍的魂魄浮起,滿臉迷茫的看著突然闖進來的青蘇。
青蘇定定神,撿起那副畫,仿佛看見了燭火下的師父。許久之后,他走了出去,門外侯著的人見了他,先是一愣,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君上。”
青蘇卻也只是保持著客氣而疏離的表情,“還請閣下引路。”
那人點了點頭,“君上已有數萬年不曾踏入西荒,那夜天象有異,我家主上便猜到了君上不日便至。只是不趕巧,主上臨時有要事,還請君上先隨小人至梧苑歇下。”
青蘇不置可否,只是睨了一眼一閃而過的影子,視線銳利得如同利刃。
還沒到梧苑,前頭坐著一個人,正對著空氣推杯置酒,好不歡暢,青蘇微微蹙眉,前頭的人對著那人行了個禮,爾后對著青蘇,“君上,我家主上有請。”
“退下吧。”
待看清那男子的面容時,青蘇頓了頓腳步,竟是他?
此刻一張臉冷得近乎冷酷,全無半絲笑意,眉頭緊鎖,看見青蘇的瞬間,“看到了?”
青蘇走到他的面前坐下,“數日前,西荒之境突然闖入一只小花妖,說是奉了你的令,要取走你的肉身,此事本是西荒不外傳的秘聞,本座如何能信?將跟著她的那凡人的精魂吸走。”
細辛將這一番話說得漫不經心,青蘇卻是想到了赤芍的異樣,昔年遇見赤芍之時,她為云珩所派前來守護師父,云珩既是令他來西荒,那便是——
細辛看在眼里,眸底深斂的光芒讓人難以臆測他此時的想法,“我今日方知,原來君上的小師父便是勾魂令的新主,不過,君上可知,你那小師父只怕是熬不過十年了。”
青蘇打斷他的自言自語,擰著眉問道:“你這是何意?”
細辛故作驚訝,“君上竟是不知,勾魂令本就是靠著吸去仙者魂魄而長存世間,若非如此,勾魂令也不會被封于豐都之下。永不見天日,多年前也不知是誰將其取出,給了你師父。故而,本座預測,你那小師父修為毀于一旦也是遲早的事。”青蘇聽著他的輕描淡寫,神情極淡,淡的幾乎沒有顏色。他自以為有了這一身的修為便可護師父一世平安喜樂,卻不想若不是誤闖此地,他這一生都會被瞞在鼓里,師父從未說過什么,對他卻是近乎于放縱,過于保護,這一點事無可厚非的,就連師伯都說師父將他看得那樣重,絕不可能輕易就不告而別。這其中定然有隱情。
跟著師父的這些年,師父一心為他修補這副殘破不堪的肉身,他本以為瞞下的,師父又豈會不知?
這么大的事,師父為何對此一字不提?甚至將昆吾劍給了師尊,這說明——
師父已無心于此。師父見他已能自保,便抽身離去,在這之前,師父一心要他積累功德,早日得道為仙,也只是想著她消散之際,他一人在這世間也不至于再受怨氣所累。云珩曾要他許諾會護住師父,可他何德何能,用什么法子將師父身上的勾魂令取出?
細細思量,青蘇忽然間覺得自己很沒有。竟連師父的蹤跡都尋不到。
壓低了聲音,“不知閣下可有法子將勾魂令取出?”
細辛依舊保持著悠閑的坐姿,那酒灑了一桌,卻根本無人問津,“看你小師父的那樣子,豐都之君只怕是已然束手無策,君上若是肯到那副身子里去,或許便有了法子也說不定。”
握緊了雙手,青蘇只聽到自己極冷的聲音:“那不是青蘇,即便我占了他的肉身,也不是師父的青蘇。”
細辛卻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雙眼直勾勾地鎖住青蘇,“這具肉身,是你師父求來的。”
“你要什么?”
“天下為妖。”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青蘇噤了聲,細辛有些不滿地揚眉,“若非如此,你尋不到她的半點蹤跡。”
青蘇冷冷的看著他,“你威脅我?”
“本座雖為西荒之主,卻覺得與被君上流放蠻荒之地絲毫無差,仙門一道又一道的封印壓下來,西荒之民已有多少年不曾踏出西荒一事暫且不提。單是外頭那個小丫頭屢屢來犯,豈不是視本座為無物?”
青蘇抬起眼與他平視,“君上也別滿嘴仁義道德,天下蒼生,即便你此生為人,記住,妖族,才是君上的蒼生。”
青蘇微微瞇起的眼眸顯示著他正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怒氣,細辛卻不為所動,“君上有意壓制自己的修為又如何?到頭來,謊言早已被識破。就連……”
尖酸刻薄至極,青蘇也不想理會他,轉身就要走,他面無表情地嗤哼了一聲,一字一句,滿是不以為然,“凌游好似與你那小師父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恨,若是你那小師父落到他的手里。”見青蘇停下腳步,他這才看似不經意的提起那個人,“看在你師伯的情面上,本座不與她計較,她離去的方向,乃是昆吾山。”
“昆吾早已……”青蘇沒有說下去,師父既鐵了心的要入昆吾,想必師尊早已為她指了路,只是,他要如何才能入昆吾山?若是他不能如愿入了昆吾,一切豈不是一場空談?
青蘇不再理會細辛語焉不詳的嘟嘟囔囔,收好傾漓劍便立即離去。聽著路上的妖言辭不詳地說著什么,他不是不清楚妖族內部的爭斗不休,也正因如此,才讓師伯有了機會將西荒封印,若是此番西荒之境的妖物悉數散落三界各處,勢必釀成大禍!師父不久于人世,若是此時再聽聞妖族禍亂,豈不是——停止了胡思亂想,青蘇步履不停地往外走,越往外走越覺得不對勁,路上跪慢了一地的妖,皆是畢恭畢敬地垂眉斂目,青蘇卻無比清晰的感受得到他們此時此刻迫不及待的心境,一旦將他們放出西荒,必然引來大亂。
細辛突然出現在眼前,唇角微微勾起,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青蘇,眸中閃過難以琢磨的光芒語氣微微帶著風涼,“君上速來說一不二,若是朝令夕改,豈不是枉為妖族之君?”
青蘇心知肚明,他說得沒錯,自己安然出了西荒固然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可西荒眾妖不得出,必然心生怨恨,屆時強行出了西荒,如此種種,也斷然行不通。
“那好。”他言簡意賅地應了一聲,將傾漓劍懸在西荒之境的上空,試圖神魂離體,他肉身不出西荒,也不算食言。
細辛看不出喜樂哀樂地瞥了一眼不遠處靜靜立著的身影,漂浮不定的心思令人琢磨不透,只是一揮手,令眾妖散去。
“西荒之君倒是好手段。”聽到這一聲,青蘇微微睜開雙眼,師伯?
“本座無非是想看上一出好戲罷了。”眼神肆意地落在令儀身上,令儀微微蹙眉,繞是她冷靜至斯,也未料到澤漆所收的弟子乃是妖族中人,看這西荒眾妖所為,能否出西荒的關鍵便在于她的這位師侄身上。本以為仙門的封印消了,西荒眾妖便會肆無忌憚,不曾想竟是還有一道禁令。她跟著那道神出鬼沒的影子繞了許久,方才找到此地,誰知一進來便看見這一幕。
青蘇看著細辛一臉看好戲的神情,頓時有些怒了,只是他卻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君上想離去,便要將你師伯留在西荒,你二人之中,只有一人可出。君上可要好好思量一番。”
此話一出,在場的三人皆保持緘默,靜得極為詭異,隱隱有魂靈試圖沖破那道結界卻無果之后,被業火所傷,傳來的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之聲。
青蘇緊緊握住傾漓劍,眸中閃過一絲陰霾,令儀卻只是冷笑,語氣更加冰冷,“本座既能封印西荒一次,便可再行封印。”
手中的劍瞬間長鳴一聲,飛了出去,青蘇看著那把劍上的圖騰,長眉緊蹙,細辛大袖一揮,隱隱見到天雷鋪天蓋地地落下,還以為修了仙會有悟出什么來,到頭來也不過是桀驁不馴,我行我素?
令儀遠遠的看著那道身影,心口隱隱作痛,有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青蘇留意到了她的異樣,傾漓劍瞬間應聲而出,劃破困住她的光陣。卻失手傷了她,青蘇也沒有想到傾漓劍竟然有這樣大的威力,不,或者說是蟄伏在傾漓劍劍身的力量被突然間激發,一時間風雷涌動,激起狂風驟雨,天地變色。他好像完全控制不住這股力量,一道身影極快地閃過,將令儀自劍下救出,一聲:“青蘇!”
是師父?青蘇漸漸冷靜下來,耳邊是無數的怨靈齊齊哀嚎,周圍靜謐得可怕,就好像,是多年前,他在妖族除去第一只妖時,只是覺得微風吹拂的聲音清晰入耳,卻忘了如何才能瞞過師父時的恐慌。
一時之間,青蘇不由得屏住呼吸,企圖借此機會探知師父的下落,就連傾漓劍的劍柄也不太握得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