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王辭勾唇冷笑，走上前。

甄宥材可一點不想上去，但離開王辭，他要落得被鬼圍攻的下場，最后還是一咬牙抬了腳。

王辭擇了一塊稍微不歪的墓碑，好整以暇地倚著，笑說：“鬼差大人真是辛苦啊。”

聞得生人之音，隊伍立刻停下，夜霧中有個聲音厲喝：“何人膽敢煩擾鬼差辦事？”

原本就寂靜的墳場更是死寂一片，連鬼聲都沒有一點，甄宥材則直接縮在一座墓碑后瑟瑟發抖，轉頭發現身旁也躲著一個老頭鬼魂，當即又面如土色地重新站起。

王辭是滿山唯一無動于衷的生靈，冷嗤說：“裝腔作勢！”

她右手一揮，一片冰藍的雨水傾瀉而下，卻像風一般，嘩啦一下將林間的霧氣，一口氣吹得干干凈凈。

隊伍仍舊石頭般僵硬在原地，唯有最前頭突然一個人影蹦達起來，在霧散去的同時轉身就跑。

然而那如風般輕柔的雨水，又化作海浪將那人卷住快速送到王辭面前。

涌動的藍色水波中不停掙扎的，是個只有十歲大的女孩，跟其他鬼一樣，一張臉撲了粉似的白，梳兩根小辮，穿著白色的官服，帽子很大，像個水桶扣在頭上，一不留神就能遮住半張臉，小手上拿著招魂幡和金色的引魂鈴，貌似還挺專業。

甄宥材一看是這么小一孩子，膽子立馬肥了不少，說：“這誰啊？”

女孩很不滿地道：“沒大沒小的說誰呢！我可是鬼差！小心你的魂魄！”她說著，警告性地揮了揮手里的招魂幡。

甄宥材趕緊往王辭后面躲，女孩面對她時當即害怕地垂下了頭。

王辭冷聲問：“白天是不是你設的玄界，還放了九嬰的幻象？”

“我……我只是想確認是不是您……”

“活膩了！”王辭大掌往她頭上蓋，女孩嚇得大哭，叫道：“岳衡救我啊！”

下一刻，一條鐵鏈破開黑夜飛馳而來，王辭頭微微一側便輕巧躲開。

撲空的鐵鏈一個回旋回到原點，落在一男子手中。那人一身黑色官服，慘白的面容長得十分英俊，但不茍言笑的冷淡性子讓他失了最后一點可能的人味。

他看一眼被昆侖雪困住的女孩，沒有試圖上前營救，而是單膝下跪用單調的聲音說：“小葉年幼無知，求神尊息怒。”

王辭未語，漠然望著他。

岳衡沒有語調的話突然透出慌張，說：“在下愿承擔所有罪責，求神尊放過小葉。”

小葉仰天大哭：“不要！神尊我錯了！您要罰罰我吧嗚嗚！”

這場面看得甄宥材都于心不忍，王辭卻不為所動，不由怪她冷血，正想求情，又聽她說：“岳衡，你現在又是下跪又是求情，弄得我自己都覺得我是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怎么？你也覺得我做了那些事嗎？”

岳衡道：“在下不敢。”

王辭冷哼，刻意忽視心頭那股落寞。接著，昆侖雪散做星星點點的藍光，小葉一落地就趕緊跑到岳衡身邊，緊緊抓住他。

王辭上前問：“你們是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

岳衡道：“幾天前生死簿通知圣境一名叫向舞的女孩將死，在下到達后卻沒有找到魂魄，回去查看生死簿時，發現那一頁變成了空白。在下覺得奇怪，與小葉來此一探究竟，當時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

“后來上頭通知說這是活人的魂魄被強行拉出軀殼的記錄，這種魂魄我們稱做生魂，只要保住身體再取回魂魄，此人就能復生，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天師作的案。雖然如此，我們卻沒有找到向舞的身體，于是親自來了南山學府一趟。”

說著，他看向小葉。

小葉將掉下的帽子推高，戰戰兢兢地說：“我當時在林子里見到本該沒有靈魂的向舞，用引魂鈴與招魂幡試著引出魂魄，兩件法器卻沒有任何動靜，在生死簿上一查也沒有任何記錄。被剔除生死簿的總共就那么幾個人，小葉覺得可能是您，就在您被吞入玄界后……設了那個幻象……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她拼命鞠躬道歉。

王辭沒說話，岳衡又說：“神尊您可以不相信在下，但小葉是您親自救的，她年紀雖小卻知感恩。

“這一百多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您，總跟在下說您沒死。今晚早些時候，她與在下說您還活著的消息，在下都以為是她自己胡思亂想。”

小葉拿九嬰的幻象驗她身份，王辭是真生氣。但想想小葉其實沒有惡意，如果不用這個法子，想試出她的身份還真不簡單。

她重重吐口氣，說：“讓我看看生死簿。”

“是。”岳衡右手一翻，掌上現出一本薄薄的古卷，恭敬呈給她。

生死簿看著薄，翻開一頁卻會連續蹦出無數頁，合上后頁數又會重新隱藏，像有生命一般。

她翻到目錄，找到向舞去圣境的那天，在時間上輕輕一點，生死簿馬上自動翻到那頁，密密麻麻寫了無數的名字與死亡地點，唯獨向舞的名字是灰色的，再點進去，那頁是一片空白。

她又翻到空白的搜索頁，按住紙面心念自己的名字，紙面上浮現四個字：查無此者。

王辭思考片刻問：“這本生死簿何時上交？”

“按慣例是月底。”

“能否隱藏記錄？”

岳衡一時為難，小葉馬上舉手說：“神尊，有一種筆可以劃去名字的，但整個三界只有三支。”

王辭知道她說的什么，馬上擺手說：“那太不現實了。”

去找那三支筆的主人，她相當于自投羅網。

一直插不上話的甄宥材試探著問：“要不用涂改液試試？”

二鬼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王辭直接拍他腦門罵道：“你當寫作業呢！這可是生死簿！是掌管萬物生死的寶物！”王辭把生死簿還給岳衡說，“我先想辦法，過兩天再找你們。另外，我的事你們會保密吧？”

小葉馬上點頭，但頭一動，帽子就掉下來蓋住了半張臉。岳衡則應一聲。

等他們領著亡魂出發，甄宥材馬上問：“你就這樣放他們走了？”

王辭漠然說：“我在他們身上下了我的鱗粉。”

“你的什么？”

王辭懶得解釋，轉身離去，甄宥材早就想走了，見勢趕緊跑。

回地府的路上，岳衡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將王辭的事上報，這可是一本萬利升官發財的大好機會，但他們畢竟是舊相識，而且她還是小葉的救命恩人，這樣做會不會太無情無義了？

正這時，他無意發現掌心有藍色的粉末，當即嚇得停在了原地。

小葉疑惑地問：“怎么了？”

他趕緊蹲下看她的手甚至全身，即使沒發現任何東西，仍心慌得控制不住，如果他還有心的話。

原來王辭早有準備！原來她根本不相信他！

心慌意亂時，前方忽然有一點火光在晃動，岳衡當即將小葉牽住，沉聲問：“陰差引魂，何人擋道？”

腳步聲漸近，月光下一個黑袍青年走近，手里夾著根煙，看見這一大串的鬼，仍泰然自若地抽。

“來者何人！”岳衡的聲音又沉了一個度。

對方沒說話，亮出一塊玉制的令牌，其上沒有繁復的花紋，只雕著一個“界”字，但就是這個字，讓岳衡當場跪在了地上，順便把不明所以的小葉按在地上。

賀佐對此習以為常，叼著煙說：“生死簿拿出來。”

“……是。”岳衡顫抖著將生死簿呈上。

修長手指在古舊的紙面上輕劃，找到那兩個字后，他從懷中取出一根銀色筆桿的毛筆，筆端系著一根紅繩，十分精致。

無需墨水，他直接在紙上一劃，“向舞”二字便漸漸褪去直至消失。

他把生死簿丟給岳衡，然后說：“關于王辭的事，你知道該怎么做。”

岳衡馬上說：“是的大人！小的絕不會提半個字！”

“嗯。”賀佐將煙丟在地上碾滅，手插兜，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