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邊界有一苦山，一條邕江環山而過，浩浩蕩蕩地流向揚州。荊揚交接處，地勢放平，邕江靜靜淌過，泥沙淤積，形成了兩岸平原。

兩岸平原肥沃濕潤，加上江中取之不盡的魚蝦，成為了晉朝聞名遐邇的魚米之鄉，人口稠密。

兩岸上酒店飯館無數，其中以“仙臨樓”最為出名。此時仙臨樓內，一光頭壯漢和一碎發少年端坐，與其他長發飄逸的文雅食客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說你在密林里遇到了仙人打架，然后就得到了仙人傳承，傷勢全好，實力大增?”

得到了少年的肯定，光頭大漢猛拍大腿，懊惱無比，“他娘的，早知如此，老子就不跑回山下了。”

這兩人就是火玄和狄玉了，兩人換上了一套華服，坐在仙臨樓頂樓內吃著饕餮盛宴。要不是火玄的那塊黃澄澄的金元寶，憑他們的賤民氣質，還真進不來。

兩人自苦山沿江來到兩岸平原，已經花去了半月。半月前在苦山的那一戰，火玄失神間差點被黑衣男子砍死。幸好狄玉寫出的“破”字殺到，趕在黑衣男子下手前了結了黑衣男子的性命。

眼見追來的九龍司衛死光，火玄趕走惡犬，搜遍三個死去的九龍司衛的身，竟然在黑衣男子身上搜出一個乾坤袋。

乾坤寶袋，內含乾坤，小小口袋，萬物能吞。

火玄打不開乾坤袋，一槍刺破了乾坤袋。乾坤袋內金銀珠寶潮水般涌出，火玄大罵一聲“狗官”，從中撿出了兩件衣物與狄玉換上，在胸口衣袖間塞滿了財物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一路上，火玄不斷詢問為什么狄玉傷口全愈還變得這么厲害。狄玉在林內多半是癱倒在地上，也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么，于是混合著自己的想象全部告訴火玄，引得火玄連連感嘆。

火玄與狄玉兩人一個湖吃一個海咽，一桌美食很快見底。火玄一拍圓滾滾的肚皮，哈哈大笑:“真他娘痛快。”

狄玉看著火玄，終于下定決心，猶猶豫豫地問出了困擾自己一路的問題，“火……火玄大哥，你為什么老是要提別人的娘親呢？”

火玄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狄玉在說什么，“這是罵人的話，你連罵人都不會?”

“我……我娘親半個月前已經死了，她沒有教過我。”狄玉說著，眼淚掉下來，聲音哽咽，“我覺得有個娘親是件很幸福的事，火玄大哥你為什么要老這樣兇巴巴地說別人的母親呢？”

火玄看狄玉落淚，這才想起狄玉是罪民，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趕緊安慰道:“玉老弟你別難過呀，罵人雖然爹呀娘啊的掛在嘴邊，那都是當不得真的。”

“那為什么還要罵人?”

火玄兩眼一瞪，狄玉這個問題倒真的把他問住了。他手中筷子不斷擊打著桌面，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道。

“我覺得吧，一個人只要會罵人，胸口就還是會有一腔熱血的。不論你是南村小童還是耄耋老者，只要一罵人，胸中就會有股豪氣出來，一口臟話出來，就是神仙帝王也不怕。罵人雖然粗鄙，但只要你還會罵人，心中的血就不會冷，胸內的豪氣就不會斷。”

狄玉聽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突然學著火玄的語氣蹦出了一句，“你說的真他娘的對”，被自己給逗笑了。

火玄也哈哈大笑，又教了狄玉幾句臟話。一桌佳肴很快吃光，火玄與狄玉都是大胃王，又叫了一桌。

火玄與狄玉正吃的火熱，樓下一陣喧囂，四男四女八個年輕青衣儒生登入頂樓。

這八名少年少女一個個頭戴朱纓寶飾之冠，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神采飛揚。狄玉瞥了他們一眼，覺得他們的服飾有些像云陽子的樣式。

八名少年少女入座仙臨樓靠窗位置，鳥瞰樓下邕江，互相激昂著文字。頂樓其他食客一見這些儒生，識相地退下了樓。除了火玄與狄玉，整個頂樓就只剩了那些少年少女。

這些青年儒生細細品嘗著桌上的佳肴，舉止端莊。火玄與狄玉那桌吃的吸溜作響，儒生中一個劍眉星目少年皺了皺眉，不屑道:“那些凡世俗子，看那粗鄙模樣，令人作嘔。難怪師父說修行要斬斷凡塵，量誰也不會喜歡和這些凡俗有任何瓜葛。”

“白子畫師兄說的對。”一個青蘿綠衫的少女接過話頭，一臉崇拜地看向白子畫。

“我們與那些凡人吃的是同樣的食物，不免有些討嫌。不如我們來些高雅的活動，也好和這些蠻子劃開區別。”一長著一對陰蛇眼，臉色煞白的少年瞥了瞥火玄與狄玉那邊，提議道。

眾少年紛紛贊同叫好，白子畫從懷中掏出一支毛筆，幾張宣紙，“我們四才閣號稱琴棋書畫四絕，但半個月前云陽師叔的死，讓書脈斷了傳承。我們不如以書法比個高低，也算悼祭師叔的在天之靈。”

“我先來。”白子畫體內靈氣化作毛筆筆尖的一點青墨，在一張宣紙上筆走龍蛇，一副字帖很快寫好。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白師兄這短句不僅字蒼勁剛健，意境也高遠。邕江流過苦山后地勢變平，流入大荒，將兩岸滋養，大有一種開拓進取的豪邁在里面。不，不是開拓，是一種不滿身在大荒中的恥辱，就像師兄不想和那些低賤的凡人共處一處。”青蘿綠衫的女子贊嘆。

白子畫開了個頭，余人紛紛寫下自己的短句，不免要嘲諷一下一旁的火玄與狄玉。

在蛇眼少年寫下字帖時，他突然起身站起，走到了火玄與狄玉跟前，一腳踢翻了飯桌，“你們這些凡俗，我們在那邊暗示了這么久都不走，找死嗎？”

火玄與狄玉一門心思全在吃上，哪知道他們在干什么。桌子被踢飛，火玄愣了一下，知道仙家弟子不好惹，拉著狄玉就想走。

哪想到蛇眼少年一步閃到火玄身前，冷冷道:“害我們演了這么久，你們拍拍褲角就想走嗎？”

火玄本來就是暴脾氣，自己退讓了這人還咄咄逼人，大怒。“你他娘的到底想干嗎？”

蛇眼少年看火玄污言穢語的，二話不說，乾坤袋中抓出一把棋子，撒向火玄。

火玄看漫天黑白棋子，輕飄飄的，也不敢怠慢，背后粗布包裹的長槍拉出，一槍刺出，槍尖雷光外放。

黑白棋子一見長槍，猶如跗骨之蛆吸在長槍上。火玄覺得長槍越來越沉，還未刺到蛇眼少年，就舉不起來了。

“凡間區區天眷神力就敢對仙家子弟動手?”蛇眼少年身后的白子畫一步跨出，掐住了火玄喉頸，空懸起來。

火玄窒息，指甲在白子畫手上亂抓。白子畫身周青光溢出，火玄的指甲被隔在青光外，無法觸碰到白子畫的皮膚。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快放開火玄大哥。”

蛇眼少年陰沉的聲音發出，令人不寒而栗，“跪下，磕頭。”

狄玉一聽，二話不說，跪下給諸人磕了三個響頭，磕得額頭發青。

少年少女們哈哈大笑，“凡人們果然是賤骨頭。”

狄玉看他們還不放開火玄，眼見火玄兩眼翻白，面色發紫，情況不妙。狄玉從胸口掏出白玉龍毫筆，想要拼命。

白玉龍毫筆一亮出，少年少女們的目光立刻被吸了過去。其中白子畫一驚，抓著火玄的手掌松開，火玄掉在地上，咳喘不止。白子畫眼中放出貪婪，“凡俗，你手中的筆哪里來的?”

其他七個人見白子畫發話了，知道這支筆得歸他了，目光收回，有些不舍。

白子畫察覺自己有些失禮，縮回前傾的身子，眼角瞥到了自己寫的字帖，心生一計。

“小兄弟。”白子畫微笑著看向狄玉，稱呼由“凡俗”變為“小兄弟”，讓狄玉感到有些惡心，“人言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看你這筆雖不錯，你個凡俗也用不了。這樣吧，你把筆給我，我放你們走，怎么樣？”

白子畫看狄玉紅著眼不搭話，又說道:“那這樣吧，你也寫一個字帖，和我的字帖比個高低，證明你是否有擁有這支筆的資格。你輸了，筆留下。我輸了，放你們走，如何？”

白子畫看著狄玉，他出自四才閣畫脈，對書法也有涉獵。他有絕對的把握，自己會贏。

狄玉還未答應，他手中白玉龍毫筆一顫，好像受到了挑釁。狄玉恨恨地看著他，眼睛冒火，隨后重重一點頭，“好。”

狄玉走到白子畫跟前扶起火玄，在一旁的桌上抽出一張宣紙，鋪開，展平。

看著周圍那些仙人子弟的丑陋嘴臉，狄玉胸中怒火中燒，提著白玉龍毫筆大力向宣紙抹去，連紙都戳破了。

白子畫看狄玉用力寫了四個大字，筆畫潦草，連紙都弄破了大半，不由冷笑。

狄玉寫完，讓在一邊。白子畫隨意看去，想說幾句貶低的話把筆掠奪，眼睛卻被吸在了紙上的四個大字上，無法動彈。

其他七個儒生看白子畫僵在原地，向紙上看去，一個個呆若木雞。

紙上只有四個字——

你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