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皇微微抬起頭,眉間稍稍舒緩了一些,“讓他進來吧!”
厚重的木門吱呀開啟,九皇子宋言逸匆匆進殿行禮。
“參見父皇。”
“起來吧。”蓬萊皇說罷嘆了口氣。
“謝父皇。”
宋言逸剛剛起身,蓬萊皇就道,“怎么?他們剛走,你也要為鎮東王求情?”
一語道破,宋言逸也不藏著掖著,微微頷首道,“父皇,鎮東王雖然說話不好聽,但他乃蓬萊開國的第一功臣,三朝元老,是我蓬萊之脊梁,民間威望及高,若是一個弄不好,只怕……”
不解釋鎮東王是否毒害太子,只為鎮東王的口不擇言求情。這孩子果然心思清明,他也看出來了吧?鎮東王根本沒有下毒。
蓬萊皇想著微微揚起嘴角,“呵,你倒是聰明,用百姓來壓朕?”
“兒臣不敢!”宋言逸忙低下頭。
蓬萊皇沉下氣,幽幽道來,“昔日太祖起兵,手下唯有鎮東王一將可用。那一年,太祖四十五歲,鎮東王不過二十歲。太祖稱帝,封其為‘鎮東王’,何意?蓬萊自古以大夏為師,大夏乃中原上國,蓬萊在其東,所以向來以東國自居,太祖封其為‘鎮東王’,是鎮國之意。哪怕是咱們蓬萊定國的第一猛將元陽王,說到底也是鎮東王一手提拔的!太祖崩逝,后天下初定,先皇將一軍分三軍,鎮東王雖然不再是全軍之帥,但蓬萊的領兵將帥,大部分皆是他昔日舊部,以其馬首是瞻。”
蓬萊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眸間泛起一抹寒意,但眼神很快就恢復如初,“鎮東王說話確實難聽,但說咱們宋家的天下是他打下來的,卻一點沒錯。所以朕不會因為他說了句實話,就怪罪他的。”
蓬萊皇嘴上這么說著,但宋言逸卻看得出他心里對鎮東王的狂言很不滿。心想:父皇并不是個昏君,他會這么說,想來是不會因此怪罪于他。可是父皇應該也明白鎮東王不會下毒,又為何……
蓬萊皇起身走下殿,在宋言逸面前停了下來,扶起他,與他對視道,“但即便他功勞再大,謀害儲君一樣是死罪。”
宋言逸一愣,“父皇,鎮東王他不會……”
“他當然不會!”蓬萊皇毫不猶豫地打斷他,而后提高了聲調再次強調,“朕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對太子下毒呢?”
宋言逸抿了下嘴角,答道,“那就殺。”
蓬萊皇點了下頭,不置可否,又問“是因為他犯了死罪所以該殺,還是因為他到了不得不死的時候所以該殺?”
宋言逸抬眸對上蓬萊皇狠厲的眼神,頓時想透了一切。
原來,父皇明知皇兄中毒是賢王暗中搗鬼,卻從來沒有把矛頭指向賢王,反而指向鎮東王,就是為了除掉鎮東王,以達到他想要的局面!
皇祖登基三年,蓬萊大部已定。他忌憚鎮東王獨攬重兵,所以收回了兵權,將蓬萊軍一軍分三軍,各軍主帥雖有御兵之權,但唯有皇上下令才可調動兵馬。
北軍由皇叔公安北王宋明朗統領,常年駐于蓬萊、天狼、大夏三國的交界之處。
以鎮東王的地位,本應統帥地位最高的京畿軍,但是皇祖為了削弱其在軍中的影響力,讓元陽王任京畿軍主帥,反倒讓鎮東王做了相對不那么重要的東軍之主,地位上反而矮了元陽王一頭。
父皇登基之后,明面上沒有再對武官下手,但卻暗中扶持賢王等文官勢力,以期達到文武官兩黨均衡。
鎮東王看上去是武官之首,但其性格太直,武官一黨實際上還是靠元陽王撐著。若是鎮東王因太子一事被殺,那么必然削弱武官勢力,但有元陽王在,武官一黨也不會一蹶不振。
所以,鎮東王在殿上的放肆之舉,難道也是父皇默許賢王引導的嗎?畢竟他應該很清楚賢王與鎮東王的性子,兩人殿前對峙,怎么可能會有好話?
宋言逸有些生氣,語氣也生硬了許多,“可是父皇,即便如此也不該誣陷忠臣啊……”
這個兒子與他是最默契的,有些話一言即通。蓬萊皇見宋言逸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沒有繞彎子,直接而霸道的反問道,“誣陷了又如何?”
“父皇您……”
蓬萊皇見宋言逸欲言又止的模樣,嗤笑道,“忍著干嘛?說出來!”
宋言逸咬了咬牙,朝蓬萊皇拱手道,“顛倒黑白,不顧道理,豈不是讓臣下寒心?”
“讓臣下寒心?”蓬萊皇一點沒有因為宋言逸的話感到生氣,反倒笑了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黑與白不過是朕金口一言,朕說它是黑,白也是黑,朕說它是白,黑亦是白。又哪來的顛倒呢?”
“父皇……”
蓬萊皇抬手打斷他,“天下亂,以武當先,天下定,則文武均長。朝中勢力無論何方,可控在手,使其相互牽制,則江山穩固。”
他說著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緊握得手心,眸中閃過一瞬果決,仿佛蓬萊江山盡在掌握之中。
“但若是一方做大,失控脫韁,必定天下大亂。”蓬萊皇說著松開了手,嘆了口氣,看向宋言逸,嚴厲而語重心長道,“身為上位者,必要的時候,哪怕顛倒黑白,也是君無戲言!哪怕背負暴君之名,也得殺伐果斷!因為不殺一個,可能會死數個!這是帝王的道理,沒有道理的道理。”
“父皇……”宋言逸才開口又沉默了,他仿佛在蓬萊皇身上看到了一抹落寞之色。
“這其實,是先皇告訴朕的。”蓬萊皇看著宋言逸的眼神滿含深意,他嘆了口氣,無可奈何的說,“朕明白,鎮東王何其無辜,但到了不得已的時候,朕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蓬萊皇說的堅定,像是對宋言逸說,也像是再告誡自己。
父子倆對視了一眼,宋言逸雖然沒有得到蓬萊皇明確的答案,卻不再發問。
“父皇,兒臣告退!”宋言逸朝蓬萊皇深深鞠了一躬,而后退了下去。
蓬萊皇獨身立于偌大的殿堂之中,默默偏過頭,看向殿上的龍椅,以及龍椅上高懸的“天下太平”匾額,心情復雜。
“天下太平”,為了這四個字,卻要殺了帶來這四個字的人,真是何其諷刺!蓬萊皇想著,閉上眼,深深沉下氣。
父皇,朕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