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皇在城上,注視著漸漸走近的鎮東王,心情更加復雜。
他,是真正的忠義之臣,即便被逼到了這般地步,也不愿與蓬萊為敵。自己這么做,究竟是對是錯?!
見鎮東王獨身而來,元陽王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停下軍隊,然后看了南祿一眼,見他點了下頭表示“明白”,便獨自催馬上前。
城上,賢王見狀轉了轉眸子,對身邊的蓬萊皇道,“皇兄,以元陽王與鎮東王的交情,會不會故意放走鎮東王?不如下令全軍出擊?”
蓬萊皇聞言狠狠收緊拳,沒有回應他,而是冷聲道,“城上士兵聽著,沒有元陽王的命令,誰都不準動手!”
“是!”
蓬萊皇一言出,分明是在打賢王的臉!賈緋暗暗瞟了賢王一眼,見他臉色都白了,難看得很。
“回宮!”蓬萊皇轉身就走。
賢王見狀,看了看城下的鎮東王與元陽王,又看了看蓬萊皇離去的方向,不甘心的錘了一下城墻上的女墻,趕忙追上蓬萊皇。
蓬萊皇下到城墻下,猛然駐足——拐角處的血跡,讓人觸目驚心!
逼死一個,還得逼另一個心寒?蓬萊皇閉眼咬了咬牙,恨下心腸,在心中告誡自己:一切都是為了蓬萊,不要后悔!絕不能后悔!
“皇兄!皇兄……”賢王追了上來,急忙道,“皇兄為何不留到最后,萬一他們……”
“夠了”蓬萊皇睜開眼,冷聲打斷他。他的聲音很輕,卻是讓人不容拒絕的霸道。
就見蓬萊皇幽幽轉過頭,看向他,毫不掩飾的警告眼神射了過來。賢王心下一驚,頓時禁聲,他從未見過蓬萊皇如此陰森的表情,懼意油然而生。
蓬萊皇突然抬起手,一把拉過賢王,扣著他肩膀的手狠狠地收緊。
賢王只覺后背一涼,身子也不由僵硬,緊接著,蓬萊皇陰沉的耳語傳了過來,“明殷,人在做,天在看,得饒人處且饒人。今日,若是這事過了,朕便什么都不知道。但倘若有一天,行事敗露,朕能狠下心殺忠臣,也能狠下心滅親!”
蓬萊皇說罷,松開他的肩膀,深看了他一眼,默然離去。
賢王跌靠著城墻,許久才緩過神來。他狠狠咬了咬牙,閉上眼,嘴角突然閃過一抹嘲弄,宋明德,原來,我才是你手中的刀……不過,你沒想殺鎮東王,而我除掉了這個眼中釘,所以這一局,我也不算輸!
城外,兩軍陣前——
鎮東王的身上不復往昔的戾氣,明知自己必死無疑,臉上卻不見懼色,坦然的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淡然超脫的讓人心疼。
“明明是為君盡責,卻為君所逼,皇上,待你不公。”元陽王說著,撇過頭,不敢面對他。
他恨,恨賢王的算計,恨皇上的狠心,但是他最恨的是自己,是他沒用,沒法救回自己的兄弟!甚至要與他相殺。
“可他是君,你我是臣。”鎮東王淡淡道,兄弟倆的脾氣好像一下子調換過來了似得,這下勸說的反倒成了鎮東王。
“自古忠義難兩全,一句君臣,卻是陷你我于不義。”元陽王對上他的眸子,不由悲涼一笑。
“阿正,你后悔嗎?”鎮東王突然認真問道。
元陽王對上他的眼神,不由挺直腰板,狠狠道,“不,哥哥你為國盡忠,我又哪敢言悔?”
“好!”鎮東王贊賞的看了他一眼,“那件事,以后就全權交給你了!”
“是!”
“我死了之后,皇上應該不會為難這些兄弟,但賢王恐怕不會罷休,想辦法保住他們!”
“是!”元陽王狠狠咬了下牙。
“我這一生,唯一的錯,歸根結底便是‘沖動’二字!你可別重蹈覆轍了!”鎮東王笑的輕松。
元陽王抿著嘴角,他知道,哥哥是怕他一時氣不過找賢王報仇。若是這樣,他們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都會化為無用功,而哥哥也是白白犧牲。
所以即便心中憋著氣,他也會忍!元陽王重重頷首,“哥哥!你放心,正絕不負所望!”
“是我多慮了,我信你。”鎮東王點了下頭,突然揚起嘴角,“還記得你十七歲封將的那天嗎?你說想和我比一場,看看誰的身手更好。我說,我不和小鬼打架拒絕了你。其實,那時候我是擔心,怕萬一要是輸給你,在全軍面前折了面子,帶起兵來別扭,哈哈哈……”
“哥哥……”
“那時欠你一架,到了該補給你的時候了!來吧!”
元陽王看著他的笑臉,心頭像是壓上了一塊巨石,憋屈的喘不過氣來。他閉了閉眼,過了一會才緩緩睜開,抬頭看向陰沉的天色,像是下定了決心似得,滿眼的決然。
“好!”元陽王說罷,取下掛在馬鞍上的雙锏,遞給鎮東王。
這雙锏,伴他出生入死,形影不離,今日是最后一戰,沒想到還能與它共進退!
鎮東王接過,朝他感激一笑,向后退開。元陽王也退開一定距離,停下。
只見鎮東王舉起雙锏擺好架勢,元陽王也同時舞起長槍。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了默契,一同拍馬來戰……
元陽王府,西院——
夜辰獨立于亭中,風聲蕭瑟,將他的背影襯得更顯寂寥。
念九在門前怔怔看著他,眼底也不覺染上一層陰霾。抬頭望向彤云密布的天空,這黑云壓城之景,讓原本就沉悶的心情更加難受。
剛剛得到消息,爹已經率軍出城了。昔日的以背相抵的戰友,此時卻不得對戰廝殺,這樣的轉變,是何等的殘酷?
念九的心扯了一下。聽聞鎮東王未有子嗣,所以打小就與元家幾個孩子走得近,尤其和夜辰最合得來。他現在,一定很擔心,很難受吧?
念九想著,不自覺朝他走去。
她來到他的身后,握住他的手,夜辰偏過頭,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從未見到過的愁緒與低落。夜辰抿了下嘴角,無聲攬她入懷。
“沒事的……”念九拍了拍他的背,卻不知還能怎么安慰他。
“嗯……”他應了聲,喉間喑啞。
念九心頭一疼,抱著他的手臂也緊了些。
天際飄來點點冰晶,卻是蓬萊的第一場雪!
城外,元陽王的長槍刺穿了鎮東王的胸膛,雪落如白毯,血落似紅梅。
“阿正……”鎮東王抬手拍了下元陽王的肩膀,笑道,“謝謝你。”
元陽王看著他閉上了眼,抱住他尸體,跪了下來,再也忍不住仰頭長嘯!他的吼聲慟天地,城內城外的士兵無不感同身受,跪地悲悼。
一代蓬萊脊梁,就此崩塌,雪,也越落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