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殿內(nèi)的空氣似乎都被藥味浸染，素卿剛踏腳進(jìn)去就被熏得睜不開眼睛，在一片模糊中勉強(qiáng)搜索到一個身影朝她過來，似乎是個姑娘。待走近了素卿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樣，生的倒是挺面善，她低低頭，看見了那姑娘腰間系著的深藍(lán)色龍鳳紋腰帶，原是慕氏的親系弟子。
“素卿姑娘？”
素卿應(yīng)了聲，問，“姑娘是……”
“慕氏弟子，慕婉然，這幾日由我與素卿姑娘一同照料流鶯前輩?！?/p>
素卿禮貌性地回應(yīng)了下，沒打算與她多做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地問：“流鶯姐姐如何了？”
“前輩并無大礙，方才醒來吃了些東西，只是身子還有些虛弱，眼下又睡著了?！?/p>
身旁的侍女撩開紗幔，素卿跟在慕婉然身后進(jìn)了房間，一眼就瞧見躺在榻上的流鶯，臉色蒼白，安靜地躺在床上，胸口淺淺的浮動，告訴旁人她還活著。
“這幾日正是關(guān)鍵時候，前輩傷口的陰氣太重稍有不慎便會危及性命，”慕婉然起身將微敞的窗戶闔上，又將被子給她掩飾地蓋好，“只有寒水玉才能徹底把前輩體內(nèi)的陰氣逼出來?！?/p>
“那寒水玉眼下在何處？”
慕婉然搖搖頭，神情也頗為苦惱，“我也只是聽師兄們說，前幾日寒水玉出現(xiàn)在鬼市……唉，誰知道呢，咱們就管照顧好前輩，席羽君他們定會將寒水玉帶回來的。”
“謝過姑娘。”
“無妨無妨。二位本就是丹湖城的客人，況且流鶯前輩也是因救師兄受的傷，要說謝，理應(yīng)是我們謝過。”
“師兄？可是那位弦思公子？”
慕婉然點頭，“是。”
她看著素卿輕咬下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疑惑道：“怎么了？”
“啊，沒什么沒什么，”素卿笑道，“姑娘這兒守了許久了，換我來吧，你也好去休息休息。”
“不累，我也是今早才來。那姑娘守著，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p>
“嗯。”
02.
慕氏弟子分三派，一派為旁系弟子，他們修習(xí)劍術(shù)，平日在后山習(xí)武；一派為親系弟子，修習(xí)音律琴術(shù)，在紫婷閣中修煉；最后一派為慕氏中為數(shù)不多的女弟子，修習(xí)醫(yī)術(shù)，在行宮最深處的藥坊。這三派弟子衣食住行均不在一處，除非一些重要的日子，平時是見不到面的。
藥坊離大殿有些距離，此時正是眾弟子練劍的時候，應(yīng)該都在后山才對，慕婉然往院子深處走了走，喊了聲前處站著的少年，“師兄？”
弦思回過身來，微微頷首示意。
“師兄怎么沒去守著師兄們修煉？”
“有南絮和音離在?！?/p>
原是這般。
慕婉然抬眼偷偷看他，臉頰不自主爬上兩抹殷紅。少年身姿挺秀高碩，站在那里說不出的飄逸出塵，遙遠(yuǎn)而不可及。
“師妹，師妹……”
慕婉然驟然回過神，尷尬地笑了兩聲，問：“師兄有什么吩咐？”
“……倒沒什么要緊事……”弦思試探地問她，“師妹一會兒是要去流鶯前輩那處嗎？”
“是，師兄要一起？”
“嗯?！?/p>
末了，又覺得自己這般直接似乎不太妥當(dāng)，補(bǔ)充道：“流鶯前輩因我負(fù)傷，我……理應(yīng)去看看的?！?/p>
誰知慕婉然平日里粗心大意慣了，也沒理解到他的不自在，瀟灑地?fù)]揮手，“好。請師兄稍等片刻，我取了藥便去?！?/p>
言罷，一溜煙兒地跑進(jìn)了藥坊。
正巧有剛剛煉藥回來的師妹，看見弦思站在門口，皆是對視一眼抿嘴輕笑，羞澀地走過去問了聲：“師兄好?！?/p>
“嗯?！?/p>
“師兄在等婉然師姐嗎？”
“……嗯?！?/p>
甚至有幾個膽子大的，直接沖他喊，“師兄進(jìn)來坐，邊喝茶邊等?！?/p>
“……不必……”
“那我去幫師兄催催師姐?！?/p>
“……”
弦思欲言又止，往藥坊外站了站，片刻，又覺得不妥，干脆直接背著琴到院外等她了。
過了片刻，慕婉然才端著熬好的藥從院內(nèi)走出來，看見站在門外的弦思，不解地問了句：“師兄怎么不進(jìn)來坐？”
弦思借過她的身子，看了眼后面滿屋捂嘴淺笑的女子，立刻搖搖頭，伸手接過她手里的藥碗，“我來罷?！?/p>
“好?！?/p>
03.
素卿在流鶯床邊坐了半晌，就見榻上的人兒緩緩睜開了眼睛，素卿趕緊走過去將她扶起來，在背后塞了好幾個軟枕叫她靠的舒服些，“醒了。”
流鶯茫然地看了眼四周，最后落在素卿身上，啞著聲音問，“納溪呢？”
“他去鬼界尋寒水玉了，今早走的?！?/p>
流鶯閉上眼，疲倦地靠在軟枕上，模糊地想起來似乎方才有人也曾告知她。
“你還有何處不舒服？”素卿見她實在累得很，唯恐她又暈過去，整個人都緊繃著。
流鶯拍拍她的手，安撫道：“無妨，只有還累著，休息會兒就好了?！?/p>
“行，那你坐著，我去給倒杯水來?！?/p>
素卿起身去斷水，瞥見紗幔外進(jìn)來兩個模糊的人影，隨即便見慕婉然走進(jìn)來。
“前輩醒了？”
“嗯?！?/p>
素卿端水過來，給她喂下去，道：“看著還有些虛弱，得多休息?！?/p>
流鶯緊接過她手中的藥碗，愁眉不展，哼唧了半晌也沒往自己嘴邊湊。
素卿笑道：“良藥苦口利于病，姐姐快喝罷?！?/p>
“姑娘說得有理，喝完了吃口蜜餞兒便好了。”慕婉然將點心盤子放在她面前，催促道。
流鶯嘆了口氣，直接一鼓作氣將整碗藥倒進(jìn)嘴里，苦的直冒眼淚，扔下碗手忙腳亂地去抓蜜餞兒往嘴里放。她這般可愛模樣逗笑了紗帳中的人，素卿將她丟在地上的碗拾起來，笑道：“得，姐姐小心一會兒又甜的牙疼?！?/p>
慕婉然嘴角也掛著笑，瞥了眼依舊站在紗帳外紋絲不動的弦思，終于提了句正事兒：“前輩，師兄來看看您?！?/p>
流鶯撐起身子往外瞧，透過紗?？匆娏藗€模糊的人影，她悄聲問身邊的慕婉然：“誰？”
弦思站在紗帳外，雖知道里面的人看不清他，卻還是羞的滿臉通紅。他長這么大，頭一次進(jìn)姑娘的閨房，實在……實在有些不知所措。
“流鶯前輩，在下弦思，唐突前來有失禮數(shù)，還望前輩諒解。”
流鶯這才想起來，她也是做了好事兒才受傷的，瞬間腰桿兒都挺直了，聲音拔高了不知幾個度，“晚輩有心了。”
素卿瞧著她這副前輩做派，覺得實在好玩，趕緊用衣袖遮住自己的嘴角。
“婉然還要幫我診脈，你去送送這位公子?！?/p>
素卿嘴角的笑立刻停滯，指指自己，無聲地問，“你確定?！?/p>
流鶯扯出個大大的笑容，回她，“快去！”
素卿看了她一眼，又求助地看向一邊的慕婉然，后者含笑避開了她的視線，扭頭搗鼓自己的針灸去了。素卿氣鼓鼓地鼓著腮幫子，流鶯這廝絕對是看出來她畏懼這幫嚴(yán)肅雅正的慕氏子弟，故意找個法子整她。
得。
現(xiàn)在坐在榻上的人才是老大，她說的就得聽。素卿認(rèn)命地點點頭，端著藥碗走了出去，對著弦思努力扯出畢生最大的笑容，盡力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對他說：“公子，請跟我來?！?/p>
“好。”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石子路上，間隔不遠(yuǎn)，卻恰到好處。素卿在他看不見的方向默默翻了個白眼，無力吐槽。
“我便送到這兒了?！?/p>
弦思對她行了個禮，道：“謝過姑娘。”
素卿勉強(qiáng)笑笑，看著他走出門去，趕緊頭也不回地往回走。她向來性子野，最討厭與人這般斯文雅正地對話，而且這慕氏行宮跟個牢籠似的，昨晚墨棐給她拿來一尺厚的慕氏家規(guī)，她看了沒三行困意便上來了。
一些雜七雜八的規(guī)矩也就算了，竟然還有像走路不許大聲，吃飯不過兩碗這樣違背人、、倫的規(guī)矩。
真是……
素卿搖搖頭，抬腳進(jìn)了房間。
流鶯好整以暇地側(cè)臥在塌邊，一只手在把脈，另一手則不消停地往嘴里扔蜜餞。看這個樣子，素卿真相信她即刻便能下床蹦跶了。
送走了慕婉然，流鶯才有空問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卿兒，怎么在這些慕氏弟子面前慫了？”
素卿聽出她語氣中的打趣，無奈地說：“誰知道這行宮里規(guī)矩如此多，稍有不慎就要挨訓(xùn)。我都以為自己是來這兒做苦力的了，而且……你看他們臉上，個個都冷若冰霜絲毫沒有笑意，看起來就讓人心生畏懼?！?/p>
流鶯聽完她的話，倒在床上笑了許久，才說，“你瞧瞧席羽君那副正經(jīng)模樣，就知道了?！?/p>
素卿哽住，渾身汗毛倒立，趕緊搖搖頭出去給自己倒杯水壓壓驚。
身后的紗帳中傳來流鶯毫不收斂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