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隨夏承乾回到辦公室，垂頭喪氣的坐下，抹了把臉，低著頭，伸出一只手。夏承乾把一顆煙給他，并說道：“不至于。”

他連抽了幾口，看了眼窗外，捏過來一個紙杯，彈了彈煙灰。長嘆一聲后，他道：“高科這么做，是想把警務部變成保安部。如果我們連參與調查的權利都沒有，那也徹底失去存在的意義了。”

夏承乾道：“經濟罪案調查科的警務部畢竟區別于正規的國家公安部門，在行使職能上有所不同也可以理解。”

“那夏哥你也覺得高科這么做有道理？”

“我沒這么說。”夏承乾道，“我認為警務部的權利不能被弱化，但范圍上也不能一次性擴張到完全等同于警察。我們雖同樣是實現維護公共安全和社會治安，防止和懲治違法犯罪行為的國家機器，但是我們的大前提是商業調查。”

梁山說他沒那么高的要求，只要求警務部參與調查現有的商業犯罪案件。

夏承乾道：“如果我的消息沒錯，梁山，你私底下有接觸某警察局的刑事犯罪科，想從內部拿到第一手的調查資料。你肯定知道，這個捷徑我們不該走，這是違規的。”

梁山有點意外的頓了下抽煙的動作，道：“夏哥，這，這是誰告訴你的？高科也知道了？”

夏承乾沒有說話，應該是默認。梁山干脆把煙掐了，抓了下左太陽穴，正了正坐姿，道：“夏哥，我也是著急。”

夏承乾道：“不能急。急功近利只會適得其反，它會削弱我們的生命力，最直觀的暴露我們的缺點。經濟罪案調查科被獨立出來的時間太短，根基還不穩固，沒有學會走，就不要想著跑。”

梁山說那警務部也不能就這么荒廢了啊，他還想在經濟罪案調查科好好干呢。夏承乾于是再次強調了各部門之間的相互配合，高科看重法務會計部，這個部門也的確很重要，梁山首先要配合好法務會計部的工作。

梁山一聽又是小火爐兒，眉頭擰的那是一個緊，道：“夏哥，那丫頭現在翅膀硬了，已經學會跟我們對著來了。”

“那是你先入為主的想法。杜如金可從來沒有表示過警務部有問題。今天的會議上，換做你是她，高科問起的時候，也會給出同樣的回答，這并不能代表那就是她真實的想法。我們手里的這個案子，最前沿的工作需要法務會計部去推進，只有進行到一定程度了，警務部才好介入。辦案最需要講究證據，不能憑空臆斷。”

梁山舒展眉頭，想了一會兒道：“但是在證據保全問題上，等到警務部介入的時候，可能很多情況都被動了。”

夏承乾道：“我們國家有正規的證據保全程序。這個公安部門會比我們更加嚴謹。”

“那現在我就只能等？”

“有準備的等總好過莽撞的前進，你懂嗎？”

梁山低頭想了想，最后點點頭，承認夏承乾說的很有道理，他愿意接受這個意見。然后站起來，把裝著半截煙的那個紙杯握扁了準備拿出去扔掉，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轉過身，對夏承乾道：“夏哥，那個小火爐兒，你有時間得教育教育她，哪有一個女孩兒那么去拍人馬屁的，丟不丟人啊！她最近沒騷擾你吧？有沒有借口送咖啡，送飲料——”

夏承乾搖搖頭，笑道：“她本人都不介意，你又何必介意呢。”

梁山真心覺得杜如金是個無藥可救的人，比他手里的這個已經皺巴巴的紙杯還不濟。

杜如金是和仲林一起從食堂出來的，仲林看她狀態很好，一點都沒有因為梁山的指責而難過，原想著勸兩句，現在看也不需要了。他問杜如金最近又打羽毛球了嗎？

杜如金道：“自從高科回來，沒有了。”

“你和她還挺投緣的，入得了她眼的人可不多。”

杜如金豎起大拇指，道：“就喜歡你這種委婉的表達方式，同樣是想闡明我拍領導馬屁，你的表達方式就比梁山好多了。”

仲林笑言他可不是這個意思，領導誰不想巴結，關鍵是沒有那本事，巴結不了。他都在高科手下干幾年了，到現在也不是高科眼里的香餑餑，所以說要巴結領導也得靠智慧，他是打心底里佩服杜如金的。

話說自從見面，仲林就對她“偏愛”有加，但又不是那種出于喜歡的“偏愛”，杜如金反復觀察了一下，發現這個老牌組員另有心思，他極有可能看上了睡在她上鋪小姐姐，這是想通過她來接近小姐姐呀。

這樣的事情，既然知道了，哪有不說破之理，杜如金早就想找機會說了。仲林也夠堅定，她都被梁山說成了大反派，居然還能往她身邊靠，看來在他心里，工作以及正義感果然不是首要。

兩人不在一處辦公，在分道揚鑣之前，杜如金道：“仲林，聽口音你是本地人，看你開那車，應該家庭條件也不錯。你說你方方面面都很好，怎么就不把話說明白呢？萬一小姐姐哪一天找到了男朋友，你不就傻眼了嗎？”

仲林大吃一驚，立刻止步，側身看著她，又看了看身后，小聲兒道：“你說什么？”

杜如金拍拍他，道：“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想法就去表達啊！你想瞞我肯定不行，瞞小姐姐那種小笨蛋還勉強可以。”

完了，都被人揭穿了，他這演技也太差了，可能根本沒有演技。他于是馬上拱手，以示折服，道：“千萬別說出去啊。”

杜如金作了個OK的手勢，道：“有需要幫忙的吱一聲兒。紅娘這個職業沒干過，正想有機會學習一下呢。小姐姐人不錯，好相處，南方女人還特別溫柔。我看你們很般配，就是你人老實了一點兒。”

仲林無奈道：“那瀾的擇偶標準好高啊，我之前探問過，這么跟你說吧，整個經濟罪案調查科能達標的就那么兩三個。夏哥算一個，但是有家，梁山算一個，但是兩人不對眼，我呢，將將巴巴能及格，但是那瀾好像對我沒什么感覺。如果你真的覺得我們般配，那我拜托了啊，趕快幫幫我，但是別太明顯了。”

杜如金當然說沒問題，讓他把心放到肚子里，這個活兒她接了，而且肯定能辦成。

她哼著小曲，爬著樓梯，手指一邊在樓梯扶手上有節奏的敲打著，《上海灘》的曲調，歌詞全部圍繞著她是個天才，開頭那句變成了“天才！天才！我是個天才，我是天才！”

梁山正好從樓上下來，聽見了這一句，特別想笑，快步下了十幾節樓梯，正好和杜如金碰上。他一條胳膊攔住了她去路，道：“等會兒，怎么的，天才也變成你的職業了？”

杜如金絕不會繞道回避，面對攔路的這條胳膊，她一把就給按了下去：“干什么，打劫？這又不是你的辦公區，你是剛從長官辦公室出來的吧，長官跟你說什么了？”

“說什么我也不會告訴你。”

杜如金斜眼看了他一眼，切了一聲，道：“我還不了解長官么，那是為人公正的典范，他可不會偏袒你的，別看你在他身邊工作的時間長。給本小姐讓路，我要上樓去看看我們兩位敬愛的科干部是不是都已經口渴了。”

“夏哥可不吃你那一套，有那本事——”梁山湊到她耳邊說：“孝敬一下你高大姐吧！”說完還拍拍她肩頭，然后才瀟灑的下樓。杜如金從后面白了他一眼，嫌棄的吹了吹肩膀，走到咖啡機那里想接杯咖啡，又覺得不妥，趕忙回到自己辦公室。

一分鐘后，她拿了杯酸奶輕輕的敲了敲高天慧的辦公室房門。

高天慧正戴著眼鏡在那里看文件，見杜如金進來，以為她有事，就看了眼對面的椅子，嗯了一聲，意思讓她坐下。杜如金早就習慣了高天慧這樣，如果面部表情和“嗯”可以傳達一切，那么她能不開口說話便不開口說話。

“給您拿了杯酸奶。午飯后喝杯酸奶有益健康，酪氨酸有助于緩解工作壓力大導致的疲憊。我看您最近挺累的。”

高天慧嘴角輕微上揚，算是好一點的表情，嗯的同時看了眼筆筒旁邊的空位。杜如金放下后，說：“不打擾您啦。”

輕輕的關好房門，她想現在終于可以去給夏承乾送點東西了。

夏承乾覺得有點累，正在閉著眼睛捏眉心。聽見敲門聲，他立刻收回了疲憊的表情，道：“進來。”

杜如金笑嘻嘻的進去，從兜里掏出倆橙子，道：“長官，飯后吃點水果，雖然不利于吸收，但是中國人就喜歡飯后吃水果么。我幫你剝開。”夏承乾看她笑笑，說了句謝謝，沒有說不吃。他以前真的很少吃別人給的東西，不過經歷了幾次杜如金的“盛情難卻”，他知道不吃不行。

杜如金打聽了他女兒學游泳的事情，夏承乾說還行，就是小孩兒不太喜歡水。杜如金說她也不喜歡水，水就是她的噩夢，現在還動不動做夢掉水里呢。橙子剝好了，她遞給夏承乾，道：“長官，給你，這橙子很甜的，我一個個挑的，其實我一點都不會挑橙子。”

夏承乾接過來，不知道說什么了，就道：“那你很厲害。”一邊吃，他一邊關心了下法務會計部最近的調查進展，讓杜如金順帶匯報一下工作。

杜如金正在給自己剝橙子，一聽夏承乾這么說，立即啊了一聲，道：“長官，我們這么快就談工作啊？”

夏承乾道：“邊吃邊談，你說說。”

工作對于夏承乾來說就是第一位，這點杜如金也是了解的，本來想趁午休聊聊別的，現在看是不可能了，她只能不太情愿的答應，然后道：“要說工作，那我們還是從一個專業名詞說起。我不知道長官你是否了解商業銀行的業務，有一種很重要的業務叫做中間業務。它是一種金融服務，銀行不會運用本行資金，只是借助自身的業務條件為客戶代辦某些委托事項。這期間，銀行會收取一定數額的手續費用，跟中介差不多。”

夏承乾聽的很認真，點了點頭，知道杜如金接下來的敘述可能會更專業。

“重點調查對象周宏章，他在去年四月和今年二月分別為銀行的VIP客戶洪翔辦理過一次委托業務。這兩筆業務都涉及到國內結算。在國內結算方式中有一種叫做信用證結算。這個普通人很少能涉及到，基本上都是公司之間大批量的訂購貨物時會采用。因為要支付銀行很高的手續費，所以采用這種方式的公司也基本上都是大公司。銀行在這里還是起到擔保和中間人的作用。”

“那么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夏承乾問。

杜如金放下剛剝好的橙子，道：“信用證結算是一種單據買賣，銀行不會管進口商和出口商之間實際的交易狀況，只看票據，所以它的書面手續會很繁瑣。有這么幾個基本的環節，當然每個環節都可以細化，我就挑關鍵的說。這里面會涉及到至少兩家銀行，開證銀行和議付銀行。信用證結算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缺點，只看票據，不問事實。一旦票據出現了偽造問題，必定有損一方。雖然損傷利益的大部分是進口商，但個別時候銀行也會惹上麻煩。”

夏承乾道：“周宏章就是這么惹上麻煩的嗎？”

杜如金道：“周宏章個人在這兩筆委托業務之中拿了多少，我們現在因為還沒有被授權去查詢個人儲蓄情況，所以暫時還無從知曉。但很明顯，他一個銀行行長，這兩次肯定是大大的消費了銀行本身的信用，以公謀私。洪翔在去年四月委托周宏章代辦的那筆業務沒有什么問題。單據沒問題，實際交易也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今年二月這次。”

她把夏承乾翻開的筆記本拿過來，道：“借用一頁，畫個草圖。我來解釋一下案件的整體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