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起,杜如金睜開一直眼,在心里抱怨,是誰這么一大早打電話。天天被電話吵醒,這怎么回事?難道真是自己起的太晚了嗎?
陳嘉慶聽她啞著嗓子,就知道她還沒起床。他一看表,九點半,這個時間了,果然懶鬼一個。他道:“你快點起來收拾一下,初中班長給我打電話,說下午想同學聚會。”
“同學聚會?”杜如金立刻坐起來,道:“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說我在家!”
陳嘉慶道:“太晚了,我說你回來了。”
“你你你你——”
“趕緊起床吧,我兩小時后去你家樓下接你。”
“我不要你接,你接我,我們一起去,同學們還以為我們自己怎么回事兒了呢。”
陳嘉慶道:“同學們都知道我們兩家合伙做生意。”
“甲是甲,乙是乙,我就是不能和你一起去。”
…………
初中同學有四十幾人,到場的也就不到三十人,同學們還把把當初的班主任語文老師和副班主任數(shù)學老師都請了過來。這里面沒人知道杜如金現(xiàn)在的作家身份,也許在電視上也看到過惜墨的名字,不過沒人把這個名字和杜如金聯(lián)想到一起。在老師們心里,杜如金就是個讓人頭疼的女學生,上課不愛聽講,作業(yè)不按時完成,尤其是數(shù)學。數(shù)學老師當年批評她說:“學了這么多年數(shù)學,除了加減乘除之外,你都學會什么了?”
杜如金心說學會加減乘除就差不多了,再背個圖形的邊長和面積公式就夠了,體積什么的都是次要的。
至于語文,古詩詞她熱愛,帶圖就更好了,尤其是《小池》的配圖她一直都很喜歡。她現(xiàn)在的一個畫冊里還貼著從各種學科的課本上剪下來的圖畫。求學多年,知識沒學會多少,倒培養(yǎng)了剪畫的本領。
語文老師講句子成分,定語,謂語,狀語,賓語……她當時就頭疼。一個人能好好說話就OK了,還分析那些個干什么?
現(xiàn)在兩位老師一個已退休,一個調到了教育局工作。退休的數(shù)學老師當年曾在學校有關系,開了一間雜貨店,食品學生用品應有盡有。一見到杜如金,他就說:“這個學生我記得,假小子杜如金是不是?”
杜如金咧咧嘴,想到自己初中時代的發(fā)型就跟小虎隊差不多,原來背地里老師們叫她假小子。這時,她突然間又想到一事,當初她去雜貨店買東西,想多要一個塑料袋,售貨員沒給,她回到教室就跟同桌說:“數(shù)學老師真摳門,一個塑料袋都不給!”
同桌沒吱聲,她抬頭一看,數(shù)學老師背著手,就站在講臺附近看著她呢。
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不能算,不能算,自己太小心眼了。
杜如金不知道說什么,就道:“我,我當年的確很英俊。”
語文老師說:“我們班里的假小子背課文最厲害,老師留什么作業(yè)她都完不成,但是留背誦課文的作業(yè),她準能完成。”
人群里傳來一個聲音,道:“沒讓背誦的她也背了。那時候我們下一屆正好趕上換教材,她把下屆語文課本里的文章都背了。我記得有《班羚飛渡》還有余光中的《鄉(xiāng)愁》。”
杜如金詢聲看去,天,這初中第一任老同桌橫向發(fā)展成這樣了?從初中到現(xiàn)在他竟然一點都沒有長高,反而長胖了不少。九十年代末,新千年初,同桌可是享譽全校的帥小伙兒啊。
“這事兒我也記得。”又一個聲音傳來。
杜如金隔著幾個身影看過去,這是誰啊?
“這個,這個——”她指著說話的男同學,看著陳嘉慶。陳嘉慶道:“你不記得了,這個是你后來的同桌。”
“什嘛?”她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你是王巖?你不是,你不是——”她把手抬到自己太陽穴的位置,意為人的身高。
王巖笑了,笑起來還是那么靦腆,道:“那時候我多小啊,你給我取外號叫小麻雀,你看我現(xiàn)在長大了不是。”
杜如金暗自感嘆,真是女大十八變,男大十九變,當初的“小麻雀”變鴕鳥了,長了這么高。
杜如金幾步走過去,站在他跟前比了比,兩人能差一個頭。
這兩個同桌啊,莫不是胖頭陀和瘦頭陀?
當年她年幼不懂事,給小個子的同學起外號,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人家自尊心。不過王巖是個特別憨厚的男生,就算叫他小麻雀,他也不會記恨的。
杜如金道:“你還是那么白,粉白粉白的。”
王巖不好意思的摸了把臉,手指又蹭了下鼻子,道:“你是不是又想給我取外號,叫萬年曬不黑。”
他現(xiàn)在居然學會了開玩笑,真是沒白長高。杜如金和一些同學大笑,一邊笑一邊往飯店走,他們在飯店里定了最大的一間包房。
女同學里沒有什么特別知心的朋友,大家畢業(yè)后聯(lián)系的太少。男女穿插著坐下來,杜如金看到某些同學相聊甚歡,知道這些年很多同學都是保持聯(lián)系的。她是沒想過和誰好好處,一門心思的寫作,寫成后又和盛視合作,和同學們彼此的經歷相差太多,可能不會有什么共同語言。
王巖坐在她身邊,杜如金嬉笑一聲,道:“我們現(xiàn)在又是同桌啦!”王巖一害羞就容易臉紅,黑臉看不出來,他這臉像杜如金說的,粉白粉白的,特別容易看出來。
他紅著臉說:“你可別拿身高取笑我,我知道我長的太高了。”
杜如金笑了兩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上生物課你睡著了。我們倆那時候都長的矮,被老師安排在第一排。那節(jié)生物課有學校的教導主任和副校長在后面聽課,你怕在前面睡著了被老師發(fā)現(xiàn),就坐直了,雙肘支在書桌上馱著臉睡的。生物老師一直看你,想笑還不敢笑,把我逗的,一節(jié)課都沒聽好。”
“是嗎?”王巖一臉羞澀,道:“我都忘了。”
“你結婚了嗎?”杜如金問。
王巖把手機屏幕點亮,笑著說:“這是我媳婦和女兒。我女兒今年兩歲了。”他說起話來一直都帶著靦腆的笑,這么大個皮囊里裝著一個就知道害羞的靈魂,杜如金覺得也挺有意思的。
“哇,你好有速度,女兒都兩歲啦!”
這時對面的一個漂亮女同學道:“我女兒十歲了呢。”
杜如金半張著嘴,心說同學是不是開玩笑,十歲了,那她十九就生了孩子?
女同學道:“我結婚早。在衛(wèi)校處的對象,有孩子就結婚了。”
“那——”杜如金環(huán)顧了一周身邊的同學,道:“那大家是都結婚了嗎?”
大部分都結了,沒結婚的是極少數(shù)。舉手宣布單身的是一個軍官,在部隊擔任連長,他說軍人對象不好找。
同學們都已為人父母,生活踏入正軌,而她還覺得自己沒長大呢,婚姻是一個她從未真正去考慮的問題。這是脫了多少節(jié)啊?
陳嘉慶是大家公認的鉆石王老五,同學加上老師都認為他和杜如金是一對,飯桌上也不止一人開他們的玩笑,什么時候結婚,結婚得告訴他們一聲,可不能拖太久啊……
二十多人先是懷舊,說著說著各家的經也都念起來,結婚,生孩子,孩子上什么幼兒園,早教問題,學區(qū)問題,學舞蹈要考級,學鋼琴要考級,練書法很必要,繪畫也是一項才藝,那個女兒十歲的女同學正計劃著孩子補課和給老師送禮的相關事宜。
各自的工作,什么時候買車,買誰家的車險有優(yōu)惠,交通局新出臺了什么政策,哪里通了地鐵,全鋼高架橋何時建成,東西快速干道最近怎么堵等等等等。
大家的話題很瑣碎,卻是與生活息息相關非常實在的問題。沒有人會關心一部電影是不是有深刻的內涵,導演是不是采用了蒙太奇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銀幕上展現(xiàn)的是一個什么樣的時空復合體……大家并不關心這個,那與他們的日常生活沒有關聯(lián)。
杜如金突然發(fā)現(xiàn),她口口聲聲的要的普通人的生活其實并不是這個樣子。她說海鳥不該活在魚的世界里,但她就算不是那個世界里的人,也絕對不會是這個世界里的人。
那么她究竟屬于哪里?
夏承乾說人和人之間重在磨合,難道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適應了某種生活嗎?
杜如金漸漸的開始后悔參加這次同學聚會,因為說著說著她已經找不到話題。
吃完飯后,同學們又去KTV唱了歌,她點了盛視旗下一個知名歌手的歌曲,歌詞有一部分是她寫的。她滿有感覺的唱著,不經意間去看同學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沒有誰在用心聽,大家還是暢快的聊著,唱歌不是一種欣賞,只是為了放松。
她記得有一次和杰蒂森去唱歌,唱到這首,杰蒂森認真的聽著,他說“是不是只有經歷苦難,人生才真正的步入正軌”這句歌詞寫的很棒,他深有感觸。
杰蒂森在她心里算不上有心之人,但她此刻想到那一幕,突然間覺得,人與人比較并不能以有心無心來劃分。人都是有心的,看你的心放在什么事情上。她和杰蒂森就是恰巧都把心思放在了文藝這一行,所以某種程度上說她們是一個世界的人。也許行業(yè)本身的規(guī)則令她不適,可有些共鳴她不能否認。
一個事物往往具有多面性,假如這個事物還存在爭議,那么它更加具有多面性。現(xiàn)在她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才忽然看到了事物的另一面,有很多地方實際上并沒有她當初認為的那樣不好。
什么世界沒有其特定的規(guī)則,什么選擇會沒有遺憾呢?何所謂堅持,什么叫放棄,一個兒戲的人當真不知道自己在兒戲嗎?
在這一天,杜如金第一次深刻解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