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杰蒂森并未表現出異樣的情緒。餐館和酒店就隔著一條街，走路用不上幾分鐘。陳圓圓還在，聽說杰蒂森又要開一間房，他帶著萬年不變的蒙娜麗莎式的微笑表情，一邊幫杰蒂森選房間，一邊沖杰蒂森不時的點頭。

這一晚上杜如金都沒怎么睡，翻來覆去，心亂如麻。杰蒂森的反應很出乎她的意料，說實話，挺讓人失望的。明天她要自己一個人去目的地了，原本她真的打算去北極村等候北極光，現在突然沒有了一點心情。

出來這幾天，給老爸老媽分別打了兩次電話。老媽的兩通電話都有人接，老爸的卻沒有。好倔強的老頭，只因為他得意的陳嘉慶要成為別人的乘龍快婿，就對自己的女兒不理不睬，是不是有點過了呢？她已經說了不喜歡陳嘉慶，也不懂做生意，擇偶擇業是兩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她就活這一回，難道都沒有權利去選擇自己想要的嗎？父母卻說生活是你想選就選的嗎，日子就得咬牙過，你過上了也就過來了。

杜如金不想認，她想到那個挖鉆石的漫畫，如果畫里面的這個人知道他是在與鉆石只差那么點距離的時候放棄的，他是不是這輩子都過不好了呢？堅持一下，當初她就是堅持了一下又一下，最終實現了作家夢，她親身體會過堅持的辛苦也親身嘗到了堅持的甜，誰說這一次就一定會落空？

人活一世，自己喜歡的事情連做都不敢做，真的太辜負這唯一的機會。她一直覺得自己幸運，至少在她很年輕的時候，就發現了自己愛好的是什么，并且為了這愛好的事情全力以赴。有的人這輩子都沒有真正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我喜歡什么，我要不要為其奮斗？

想要有錢，想要顯貴，這能算是一個嚴肅的問題么？不能算。

不同軌道上的人有不同的活法，所能體會到的苦和快樂也是不同的，她不奢望被大部分人認可，只是希望別過分的打壓她。

父母已經這么不理解了，能理解她的人也不愿意理解所有事情，杰蒂森這次的反應對她來講也算是一次打擊。

也許人和人之間不該算的那么清楚，糊涂一點最好。可她一直是個目標感和是非感都很強的人，親眼見到的不能當做什么都沒發生，杰蒂森和亞雯在一起的那件事就是不能釋懷。而她和夏承乾也有好多事情值得一說，這件事不說清楚，就和杰蒂森兩個人糊里糊涂的在一起，那是不是要經常懷疑對方，同床異夢呢？

沒想到杰蒂森如此不堪一擊，幾句話下來就選擇退縮，白白感動一番。

…………

直至凌晨三四點杜如金才有了一點睡意，半睡半醒之間做了一些很奇怪的夢。

感覺沒睡多久就聽見有人敲門，她起來看看時間，早上七點。直達機場的中巴車從六點開始第一班，杰蒂森是不是已經走了。是誰在敲門，難道酒店這么早就催房嗎？

她叫門外的人等一下，開始披外套。穿的太多睡覺，睡的一點都不舒服，頭發亂蓬蓬，臉色也不好，她沒心情打理，打開了門。

一份豐盛的早餐遞到她眼前，杰蒂森笑著說：“老婆，我排隊買的，都說他家的餡餅是最好吃的。”

杜如金處于懵懂之中，恍恍惚惚的看杰蒂森走進來關好門，把早點放到茶幾上。這家伙不知道去哪搞了個棉帽子，還有雙棉手套。

“你——”杜如金想問點什么。杰蒂森把外套脫掉，帽子摘掉，一邊往洗手間走一邊道：“怎么了老婆？”

他去衛生間洗手，杜如金跟在他后面，道：“你怎么沒有走？”

他回頭：“去哪兒？”

杜如金張了張嘴，更加糊涂了，心說這杰蒂森是怎么回事？他跟昨天一模一樣，還是張口老婆閉口老婆，仍舊那么自然。杜如金坐下來觀察他，見他一雙眼睛都放在食物上，明顯的胃口大好，火勺，油條，餡餅，豆漿，他買了這么多。杜如金被這一晚的失眠折磨的什么都吃不下，而杰蒂森跟她的狀態完全不同。

她試探的問：“那你是準備吃完飯再走嗎？”

杰蒂森正在分配早餐，抬頭道：“啊，我們得吃完早飯再走吧。我今早打聽了陳圓圓和賣早餐的人，他們都說那個叔叔的家就在縣城邊，我們從酒店這打車到那十幾分鐘就夠了。”

這真是鬧呢，一晚上足以寫成千字萬字的心事居然是庸人自擾，想多了么？

杰蒂森在催促她去洗漱吃早飯，他自己也拿著手機翻看一些新聞資訊，并自言自語道：“看看我這一路有沒有暴露。如果沒暴露，回去的時候在哈爾濱再吃點兒。這次不跟團隊一個人出門我有經驗了，不能穿的另類，一定要大眾化，口罩得戴保暖的，墨鏡千萬不要戴……”

吃了兩口，杜如金看了看對面的人，問道：“你昨晚睡得怎么樣？”

杰蒂森笑道：“睡得很好，房間很暖，床也很舒服，一覺到天亮，老婆你呢？”

他說話時的表情沒有一點表演的痕跡，肯定不是裝出來的。而且看他的神態和舉止，充滿了能量，說的恐怕是真心話。杜如金好奇心起，就道：“我睡的還行。那個，那個你昨晚，我對你說的那些話，你是怎么理解的？”

杰蒂森咀嚼的動作緩了緩，眼里現出一絲詫異，應該是沒想到杜如金還會說起前一晚的事情，他道：“你說你對我一直有感覺。我想你既然都這么說了，那就算答應我了。怎么老婆，經過一晚的思考，你又反悔了嗎？”

杜如金哭笑不得，真是說多了都是廢話，說了那么多他就聽進去這一句。女人和男人的理解能力居然差這么多，女人能把一個點理解成一個面，男人能把一個面縮回成一個點，讓人又笑又氣。

她點點頭道：“你可以這么理解。但是你昨晚為什么要再開一間房呢？”

杰蒂森半張著嘴，突然側頭一笑，笑的特喜慶，道：“老婆你這么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昨晚是想跟我發生點兒什么。沒想到你會這么主動，我真是受寵若驚，早知道這樣我何必忍一晚上呢。”

杜如金禁了下鼻子，用筷子敲了他的手背，道：“你胡說什么呀？”

杰蒂森還是笑，道：“那我只能這么理解。其實我什么都準備好了，你知道我是個——”

“你是個正常的男人。”杜如金搶了一句。

杰蒂森道：“昨晚我什么都準備好了，我們一個房間住的話，要說我什么都不做那肯定不現實，我們都已經不是幾年前的小孩兒了。我一開始確實是那么計劃的，我們住一起是條捷徑，你接受我可能就容易多了。但是我聽完你昨晚在餐館說的那些話，知道你是真有心考慮我，我突然覺得不能急于一時。萬一我霸王硬上弓惹怒了你，讓你覺得我就是個沒有自制力的笨男人，那就太得不償失，畢竟我曾經就是沒抵住誘惑。我想我們兩個反正早晚的事，女人和男人的生理欲望不一樣，我再著急也必須得等一等。”

原來他是這么想的，杜如金搖搖頭。

飯后，他們先去退了房，然后結伴去那個叔叔的村子走了一圈。

杜如金把當地的民風民情包括環境一一記錄了下來。什么樣的山，什么樣的水，什么樣的小商店，什么樣的橋。聽商店的人說那個叔叔的女兒考上了一所醫學院，學費很貴，一年要兩萬多，學制五年。那個叔叔現在就在女兒的大學附近打工賺錢，不知父女倆的感情怎么樣，總之是見到面了，知道彼此長什么樣子了。

在這里，沒有人知道那個叔叔曾經做出過什么偉大值得稱頌的事情，他不過是一個沒有妻子，帶著老母親隱居深山的孝子。沒有人見到過經他看守的那一片片山林，一個不熱愛生活的人，怎么能把一個荒蕪的地方改造成一個美麗的莊園。也許在那個叔叔心里，他也不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有何不凡之處，杜如金認為他偉大，是因為他堅守的時間，一天一點，二十年如一，信念這個東西真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偉大可以是驚世工程，也可以是一點一滴。

杜如金說她一定要帶杰蒂森去看看那個叔叔看守的地方，每天種一顆花，栽一顆樹，二十年之后，那會變成多么壯觀的地方。

杰蒂森說他拭目以待。

漠河之行還有最后一站，是杰蒂森堅持要去的北極村。聽說那里也有蘑菇房，房頂都是潔白的雪，有紅色的燈籠和木頭的柵欄。

看北極光也講究緣分，他們在北極村里一連等了三天都沒有見到北極光的影子。杰蒂森說如果北極光再不來，溫庭偉那邊就等不下去了。

回程很順利，杰蒂森沒有被拍。他提前打電話通知了溫庭偉他們回去的具體時間，溫庭偉說如果他們不介意的話可以直接到他家里。杰蒂森一個人住，家里沒保姆，回家吃不上飯，溫庭偉不僅自己會做飯，還請了一個更會做飯的保姆阿姨，家里打掃的干凈不說還有寵物。要不是心里惦記著和惜墨獨處，杰蒂森都想在溫庭偉家常住了。

看到溫庭偉的一瞬間，杜如金不禁輕輕啊了一聲，道：“你怎么瘦成這樣？”

杰蒂森在旁邊道：“都已經胖點了。”

溫庭偉帶著點笑意，讓他們進來，道：“在等你們吃飯。”

進門就吃飯，正合杰蒂森的心意。食物很精致，餐具尤其講究，典型的溫庭偉式招待，看著好看，無處下口。杰蒂森把每樣東西都看了一遍后，道：“庭偉，你總是這么吃飯，什么時候才能胖起來？”

溫庭偉掃了一眼餐盤，道：“你我的體質不同，我想要盡快恢復體重，吃這些就可以了。”

三人開始吃飯，期間溫庭偉聽杰蒂森講了幾段這幾日的見聞，提到了陳圓圓。溫庭偉又關心了下杜如金的新小說，問問她這一年多以來的生活。杰蒂森吃著吃著，抬頭對溫庭偉道：“對了，你不是要問惜墨一個問題嗎？”

杜如金放下餐具，道：“如果你有什么問題是我可以回答的，我定知無不言。”

溫庭偉凝神注視著她，慢慢的也放下餐具，語氣沉重的說：“是。我希望你能代她給我答案。”

杜如金說好。

溫庭偉卻低下頭，帶著一點苦笑的表情，道：“你可能覺得我好笑。”

杜如金道：“不會。天底下如果還有一個人覺得你不可笑，那一定是我。我為了這個故事流了好多眼淚，多到不敢告訴別人，他們一定認為我太矯情。現在這里的是我們三個人，如果再多一個，我都不可能把話說得這么坦然。所以有什么問題你就問吧，沒有什么是我不能回答的。其實我很欣慰有個演員愿意深入走進那個角色，我對那個角色很有感情，真的很有感情。”

溫庭偉點點頭，道：“你當初為什么要寫這個故事？”

杜如金沒有隱瞞，說了心里話，道：“可能因為沒有人愛我，我渴望像她一樣得到男主人公的愛情。我最后讓她離開，是我對自己獲得那種天長地久的愛情并沒有信心。我總覺得沒有哪一顆心是從一開始就經得住考驗，不經歷磨難就無所謂珍惜和成長。這是我最初的立意。可是寫著寫著我開始對里面的人物產生感情，也包括杰蒂森去演的那個角色。誰的疼不是疼呢？子彈打進好人和壞人的身體里是一樣疼的。我最后真的犧牲了女主角，是我覺得沒有人比她更有力量去完成這種使命。我希望她可以理解，他們都可以理解。”

溫庭偉已然把自己和書里的男主人公合二為一，聽杜如金動情的說完這幾句話，他真的很想告訴她，他可以理解。惜墨果然是最有資格解答他疑問的人，他可以放心的去問了。他道：“我想問你，她離開的時候，心里最愛的那個人是我嗎？”

杜如金早已猜到了這個問題，這是好多人都關心的，人們都想知道一個明確的結果，是或者不是，愛或者不愛。杜如金其實已經給了世人答案，也給了自己答案。也許那個平行世界里的他們并不在意這個結果，那杜如金就當做是給現實世界的。她告訴溫庭偉：“我在書里的最后一句已經寫了，你會看明白的。”

溫庭偉露出一點點的笑容，眼里充滿了感激。他不是沒有看懂最后那句話，堅持要親口問一次，正是他覺得應該有一個和女主人公最像的人來回答。這是給他溫庭偉的答案。

杰蒂森默默的觀察著對面的男人，有些話不好說的太明白，一個對角色過于癡迷的演員，已經不知不覺把寫這個角色的作家當做他觸摸不到的替身，這還不如去對演繹女主人公的女演員動心。惜墨千萬別被溫庭偉感染，他走進戲里，她也走進去，兩個人倒是有了共鳴，可這讓戲外的自己情何以堪？

他想了想，對杜如金道：“惜墨，我是想讓你勸勸庭偉的。你知道電影馬上要開始宣傳了，庭偉得盡快恢復過來。觀眾對電影的期望值很大一部分來自他往日的個人魅力，他現在這個狀態是不利于電影宣傳的。你首先要保證一定的觀眾基礎，然后才能有更多的人看到他的努力。電影有價值，他個人的價值才能實現，他畢竟是個男演員。”

杜如金點點頭。杰蒂森又把目光集中在溫庭偉身上，道：“還記得我們離開拍攝場地前我對你說的話嗎？我們的宣傳不僅是對電影的宣傳，還有我們私人的目的在里面。你能也好，不能也罷，都要強迫自己從戲里出來。惜墨的這個故事不是只給我們幾個人看的，是要給所有人看的，你這個狀態會導致很多人沒有機會走進電影院去欣賞這個故事，發現故事的價值。我們作為演員來講，這種入戲的程度已經過了。惜墨那么多作品，里面那么多飽滿的人物角色，哪一個不是她心頭所愛，哪一個不是我們演員苦心尋覓的，你真的就為了一個角色放棄一切嗎？”

杰蒂森的話兩不得罪，得罪惜墨是大忌。溫庭偉一定不會被他隨便的幾句話說服，但適當的點醒至少可以令他在回神的功夫間，發現惜墨和書里的女主人公并非一人。

溫庭偉看看自己的手，青色的血管凸起來，瘦而蒼白。他皺了皺眉，在做心里掙扎。杰蒂森用手指輕輕的點了點杜如金手背，給她暗示，讓她給溫庭偉點起一碟醒神香。

杜如金明白主次，于是道：“杰蒂森說的對，你的職業生涯是寶貴的，不能被一個角色圈禁。你這次肯這么努力的演繹，我真希望我那些書里的好多角色都由你來演。”

杰蒂森在旁邊道：“老婆，難道你不需要我來演嗎？”

這是溫庭偉第一次聽到杰蒂森叫惜墨老婆，不由得有點意外，看了看二人，道：“你們，你們？”

杰蒂森笑了一下，道：“我干什么去了？不就是為了討老婆？好了，你的問題也有了答案，不用再想了。過段時間電影宣傳，你還是盡早跟團隊走，別總一個人窩在家里。平時多吃一點，多吃少運動，多神仙的日子。”

溫庭偉沒說什么，又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塊牛肉。杰蒂森道：“大口大口吃。”杜如金碰他一下，道：“你以為他是我們？”

杰蒂森道：“我們那么吃飯就對了。老婆，我現在還懷念漠河的燉菜還有烤魚，這樣吧，我們吃完這頓——”

“吃完這頓，我得盡快回家了，我的小說還在家里。再說我發小就快結婚了，我得去參加他的婚禮。”

杰蒂森一聽有婚禮要參加，立即道：“那我是不是得選身衣服？休閑一點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