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將至,杰蒂森夫婦已重修舊好有段日子。兩人像重新談了一次戀愛一樣,小桃子成了綠葉和燈泡。
小年這天,早上醒來,杜如金道:“我們這兩天是不是得去看看大姑小姑?”
“不去。”
“不給姑姑們買禮物啊?”
“不買。”
“爸打電話說讓我們今年都去大姑家過年呢。”
“不去過。”
“那孩子們的壓歲錢呢?”
“不給。”
杜如金笑了起來,對旁邊的小桃子道:“爸爸變成了《大話西游》里的唐僧。”
小桃子也不知道媽媽說的是什么,問道:“媽媽,是動畫片嗎?”
“不是動畫片,是一部很好看的電影,媽媽很喜歡。等你長大了,媽媽帶你一起看。”
杰蒂森似心里有氣一般,道:“怎么會有這么惡毒的姑姑,不讓我們母子見面,還誣陷我媽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讓我這么多年對我媽一直誤解。我姥姥這么大年紀了,念叨我三十多年,我到今年才去找她看她。我每每想到這些,都覺得不應該原諒她們。”
杜如金聽他說話的口氣跟孩子一樣,提起長輩就一肚子怨氣,說道:“但是她們知道你是李家的孩子之后態(tài)度會有所轉(zhuǎn)變的。不然,今年也不會主動說大家一起過年的事情。”
杰蒂森搖搖頭,道:“我真不理解,我媽既然是那種很正經(jīng)的人,我爸和大姑小姑怎么還會懷疑我不是我爸的兒子?我爸他真的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妻子嗎?怎么能任大姑小姑擺布呢,這又不是舊社會!”
杜如金道:“老爸呢應該是那種很呆板的人,不會處理這些事情。而媽呢,她應該——”
“什么?”
杜如金雙手搭在杰蒂森的肩頭,臉靠上去,想了一想,道:“媽應該是那種情感很豐富的人,跟爸不一樣。在那個年代,情感豐富可能就會被看成水性楊花。不過我也不太理解媽,她的心挺狠的。離婚之后十幾年都不回去看自己的兒子,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瘋掉。”
杰蒂森把她抱進懷里,嘆了一口氣,道:“我媽不在了,我也不能親口問。不過聽我姥姥的描述,我媽當初真的很疼我。我覺得她跟我爸離婚后說不定也悄悄回來過,但是大姑小姑太刻薄,可能沒讓她見我。”
“也許吧。”杜如金道:“今年我們多了一個任務,給媽上墳。”
“我們帶孩子一起去,讓我媽看看孩子,也讓我姥姥看看。我姥姥一定會給孩子壓歲錢的,到時候我們得收下。”
“好的,姥姥一番心意。那我們別懶著了,收拾一下,今天小年了,抓緊時間走親戚。”
三個人一起刷牙,小桃子一邊刷牙一邊說:“爸爸媽媽,我們今天要去大姑奶奶和小姑奶奶家嗎?我要帶禮物給姐姐和弟弟嗎?”
杰蒂森搖搖頭,告訴她不用帶,然后漱漱口對杜如金道:“我過去對孩子進行了錯誤的引導,讓她對大姑小姑全家人不管大的小的都這么尊敬。幸好你適當?shù)淖柚沽艘幌拢駝t——唉,我們家這些親戚,基因果然都不太好。”
杜如金忍不住想笑,咳了一聲,道:“我當時是因為跟你生氣才故意那么說的。”
“老婆,我覺得你說的對啊。”
杰蒂森嚴肅的表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說的竟然是真心話。
早飯剛吃幾口,杰蒂森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聽后不太耐煩的喂了一聲,杜如金瞬間就猜到了打電話過來的是誰。
“我安排下時間。”
……
“不用。”
……
“行了,我知道了,不說了。”
電話被摔在一旁,杰蒂森道:“老婆我告訴你,這是這么多年來我小姑第一次主動打電話讓我回家過年。她以前打電話給我都是有事情讓我辦,多數(shù)是替家里的兩個孩子開口。你說她多可惡。”
杜如金道:“看來今年你是家里的主角了。我們今天就去吧,明天還有明天的事情。”
杰蒂森知道時間緊,不去也不行,不看僧面看佛面,畢竟還有自己的老爸在。
他們趕到小姑家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中午,一進門,全屋都是人,大的大,小的小,老的老。以前杰蒂森一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是馬上主動跟大家打招呼,不管有沒有人理他,都必須每個人都問到。這次,同樣看見他們一起出現(xiàn),他立刻皺了皺眉,露出“喜歡安靜不想這么吵鬧”的表情,一句話都沒說。
大姑過來,笑著說:“到了。刊陽穿的太少了,天多冷。”
小姑也過來,她剛剛好像在和面,手里全是面粉,笑道:“刊陽胖點了。今天再多吃點餃子,你愛吃的餡兒。”
大姑父小姑父也都湊過來,面帶笑容,主動說著話。
杰蒂森一看他們都沒跟杜如金和小桃子打招呼,突然就有火,冷著臉對幾個長輩道:“你們都沒看見我老婆孩子嗎?”
大家忽然反應過來,差一點就把這兩個人忽略掉了。前段時間他們都以為杰蒂森個杜如金肯定會離婚,離婚后也談不上再是一家人,以前就沒感情,之后就更不會有了。杰蒂森這一提醒,姑姑們才開始拿出熱情,
小姑急忙去拉杜如金的胳膊,道:“快進來坐。你們倆今天都穿的太少了,外邊多冷。來,桃子,幾歲了?”
杰蒂森一腔怒火,親戚們越是對他好他越是生氣,這明顯就時集體心虛的表現(xiàn)。過去他付出了那么多從來沒收到回報,現(xiàn)在知道了他是李家人才想起來對他好,這人的臉皮真能厚到這個程度?
連孩子幾歲了都不知道,還要現(xiàn)問,該問的不問,不該問的問。他真理解不了自己,親戚們渾了那么多年,都已經(jīng)渾成這樣了,他這個傻子怎么就不知道反抗一下呢?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就是他一手把親戚們慣壞的。
小姑的小兒子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一天不是張羅開公司就是張羅組建什么樂隊,這些年打著杰蒂森的旗號四處招搖,敗了他們不少錢。可惡的是,他靠著杰蒂森混飯吃,還在杰蒂森面前裝腔作勢,跟自己爸媽沆瀣一氣,連叫聲哥都好像是對杰蒂森的施舍。這些事兒杰蒂森以前都不敢告訴杜如金,以杜如金的脾氣,要是知道的話,非把這弟弟從家里踹出去不可。
這次見面也是如此,弟弟不改往日的高姿態(tài),還是沒叫他哥,連個招呼也沒打。杰蒂森看他一頭五顏六色的亂發(fā),實在生氣,訓斥道:“你如果這個造型在外面混,別說你是我弟弟!你看你混了這么多年,混出了什么名堂?!”
此弟沒有心理準備,被哥哥張口就罵了兩句,心里不爽,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就想走。杰蒂森喊道:“站住!你如果連你哥的兩句話都聽不進去,以后就別做我弟弟!我上次已經(jīng)把說的很明白了,我不缺你們這些親戚,想要靠我,都好好想想!”
這番話好像是老板對員工說,絲毫不講情分。弟弟走了兩步,被小姑拉住,小姑看了一眼杰蒂森的臉色,知道大侄今非昔比,如果硬碰硬的話,以后可就真得不到什么好處了。她對兒子道:“快跟你哥道歉。你說你這孩子,你哥進屋你怎么不打招呼呢?”
弟弟沒骨氣,意志力也不堅定,聽媽媽說完,就真的沒走,還開口叫了聲哥。
其他親戚都勸著,杰蒂森老爸還沒趕來,全家人就只能聽杰蒂森一個人吩咐做主。小姑一邊說讓兒子把頭發(fā)弄個正經(jīng)顏色,一邊問杰蒂森能不能給兒子找份正經(jīng)工作。杰蒂森說他這個樣子,什么正經(jīng)工作都不適合他,遇到困難,不要總想著找別人幫忙解決,你自己都不努力,誰能幫得了你?
小姑也知道兒子不爭氣,遂沒再多說,笑著給杜如金使眼色,讓她拉杰蒂森坐下。
坐下后,杰蒂森一直繃著臉,杜如金告訴他不要這樣,杰蒂森說憑什么不這樣?
小姑父是個說話很刻薄的人,聽杰蒂森先訓斥了自己兒子,又擺臉色給老婆子看,覺得受不了,面子上也掛不住,就嘖了一聲道:“刊陽,你說你,這一屋子人,你唱的哪一出啊?”
杰蒂森立即站起來,正好外套還沒來得及脫,拉著小桃子對杜如金道:“老婆,我們走。搭今天下午的飛機去黃島,給我媽上墳。”
小姑馬上道:“刊陽,別急著走,等兩天,來得及。”說完用胳膊肘懟了一下小姑父,道:“你少說兩句。”
小姑父不服,道:“我這是教育他,哪有跟長輩這態(tài)度的。你這一上午凈忙活他了,給包餃子給做飯的。”
杰蒂森攬過杜如金肩膀,道:“我們走。不麻煩他們,也不在這過年。今年我們要么回你家過年要么去我姥姥家過年,我小姨說博仁姐弟倆今年都回來。”
大伙一聽一下冒出來這么多人,瞬間覺得事情不可收拾。原以為他只是去醫(yī)院做了DNA鑒定證明他是李家的孩子,沒想到還找順便尋回了另一波親戚,那以后的資源分配豈不是……危險的信號!
大姑快步走過來攔住杰蒂森,道:“刊陽,刊陽,你別跟你小姑父置氣,都是一家人。我們還商量過年全家人一起去旅游呢,你提了好幾回了。”
“我以后不會再提了!”杰蒂森鄭重道,“而且這么多人一起旅游,是不是都要我出錢?”
杜如金真是哭笑不得,沒想到老公情急之下會說出這么好笑的話,而且還說的那么認真。她掐了一下杰蒂森的胳膊,道:“你說什么呢?快四十的人了,怎么總說小孩兒話。”
杰蒂森道:“老婆,我當初讓律師擬離婚協(xié)議的時候把所有財產(chǎn)和日后80%的收入都給你和孩子,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這個決定是對的。老婆孩子才是真的。我把錢都給你也省的浪費在別人身上。”
“老公,你——”
小姑趕忙說:“刊陽,你這么說話就不對了,我們也不是別人,是你親姑姑,親姑父。好不容易回來,快別說兩家話。我給你包餃子呢,你大姑給你燉魚呢。今天來了必須得好好吃頓飯,就吃飯,什么別的都不說。”
杜如金也跟著勸了兩句,忍著讓自己別笑出來。她記得和杰蒂森結(jié)婚前見家長的時候,她當時的意思是只見杰蒂森的爸爸,別人不見。可杰蒂森太過尊重兩個姑姑,說一定要帶著姑姑們一起見。結(jié)果見面那天,兩個姑姑和兩個姑父全程都頤指氣使,話都不愛多說,那是一個傲慢。杜如金當時都受不了了,跟杰蒂森提了好幾次回家,杰蒂森哄著她,一直堅持到姑姑姑父們走人。杜如金心里生著悶氣,心說你不是個媽寶男,也是個姑寶男。
沒想到姑寶男被壓迫到極致,開始了自己的反擊,同樣都是在家里吃飯,這前后的場面說不耐人尋味是假的。
大年初一頭一回,小年也是頭一回,沒看到回頭錢,總算有了回頭情。杰蒂森誰的勸都不聽,只聽杜如金一個人的,后來終于消了一點氣,順著小姑拉扯的力氣又坐下,發(fā)現(xiàn)主角真的不好當,尤其是翻身做主的那種主角。
大伙兒各忙各的,淘氣的孩子們也都被約束了起來,杰蒂森一家三口獨占客廳沙發(fā),其他人都隱匿了在了別處。
小桃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著,不時的看看在房間里玩手機游戲的孩子們,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
杰蒂森消了氣之后對杜如金,道:“老婆你看,我這些親戚基因真的都不太好。”
杜如金小聲道:“老公,你不要總說基因的問題。”
“那說什么?”
“基因又決定不了一切。”
“那是根本原因。不然我的兩個姑姑怎么會那么像,一定是基因的問題。”
杜如金道:“姑姑們就算基因像,跟姑父們肯定沒關(guān)系吧。這是態(tài)度的問題。老公,你不用一直說地球是圓的。”
“什么意思,老婆?”
“我是說我們?nèi)魏我粋€人都不能掌握真理,我們誰的話都不是真理,我也一樣,你別鉆牛角尖。”
杜如金在給他療傷,他過于在意基因的問題,就是因為杜如金當初的那句話:我這么守著不是為了你,而是我至少得證明我女兒身上有一半的基因是好的。
他是一個從小就不被重視被冷落的人,曾經(jīng)的付出只不過是想博取親人們的關(guān)注,他渴望被愛被關(guān)心。然而親人們的漠視讓他心里一直都有疑問,這么畸形的親情關(guān)系到底是誰的問題?
杜如金的評價讓他找到了答案,答案聽起來很可笑,而他卻信了。也許那段時間他心里太缺信仰,他認為自己一敗涂地,過往堅信與恪守的規(guī)則只能全部作廢。事實就是他犯錯,妻子要離開他,他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什么都不再相信。誰還能拯救他,除了杜如金以外,再無第二人,所以他只相信杜如金。
這場婚變真的深深的影響了他,深深的傷害過他,好在他已人到中年,不至于留下太重的心理陰影,不過這一場心病,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治療。
“老婆,我明白你說的了。”
“明白就好。”杜如金說著,看了看親戚們,低聲道:“我自從進門,拘謹?shù)暮埽以龠@么待下去,都不知道怎么呼吸了,你倒是想想辦法。”
杰蒂森恍然大悟,趕忙把年齡最大的一個外甥喊出來,道:“快給舅媽倒杯水。”
小桃子在一邊道:“爸爸,我跟媽媽是一樣的,但是我不想喝水。”
杰蒂森于是告訴倒水的外甥帶著妹妹去到臥室里面玩,好好玩,不許吵架。
把外套都脫下來,兩人都覺得輕松了很多,杰蒂森知道小姑家里某個地方放的都是好吃的,就徑直走過去拿了一盒干果,小姑去看的時候,他順勢白了小姑一眼。小姑不但沒生氣,還跟大姑笑著說:“你看刊陽,像個孩子似的。”
杜如金覺得作為晚輩不幫忙做飯顯得失禮,就想去幫著小姑包餃子,杰蒂森攔住她,堅定的說:“老婆,坐下!”
坐下后,杜如金忍不住笑,道:“你變成了這樣,你的親人們也不覺得奇怪。”
“我起義的大旗已經(jīng)插好了,你跟著我就是了。誒,對了,老婆,你看文強的微博了嗎?能把人笑死。”
“我沒有啊。”
“你有時間看看。這家伙總是想方設法的證明自己單身,什么怪都敢搞,粉絲們也都買他的賬。庭偉這段時間也要見家長了,這幾天總是發(fā)微信問我怎么表現(xiàn)的事情。”
“你怎么指導的?”
“吃飯啊。我記得咱媽咱爸說,對我第一印象好,就是因為我吃飯實在。”
杜如金搖了搖頭,道:“這對溫庭偉不適用。你就沒給點別的建議?”
杰蒂森想了想,道:“我當時見家長的時候也沒別的,就是吃飯。”
杜如金雙手合十,祈禱一句,希望溫庭偉千萬別栽在自己老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