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喜的病惡化的很嚴重,原說養得好可以活六個月,但是她在第三個月的時候就到了病危狀態。腹水嚴重,全身浮腫,吐血便血,不能正常進食,只能靜脈輸液。
那一天,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直看著文強,她說好奇怪,困的厲害,睜不開眼。文強讓她睡一會兒,她說再看一看他吧,想多看兩眼。她問文強打算用哪張照片布置靈堂,文強說用他那天在河邊幫她拍的那張吧,他把她拍的很好看。樂喜笑著說好,告訴他一定要把“樂喜文學社”留在身邊,不要與她一同下葬。文強答應了她,問她還有什么心愿,樂喜說沒有了,她這一輩子活的真值得,以往的那些苦都不覺得苦了。
她說著話,聲音越來越低,盡力睜著的眼睛也一點點閉上。文強看著監護儀,她生命體征還有,只是很弱。他叫了聲樂喜,樂喜眼皮微微動了一下,沒能睜開。
文強控制著情緒,他知道樂喜的生命已經到了最后一刻。他把醫生叫進來,再次檢查了一遍,醫生確認樂喜已經陷入深度昏迷,大概還有幾個小時的生命。他說他知道了,想一個人再陪陪樂喜。
醫生出去后,他拿起電話,跟樂喜說:“我把朋友們叫來,大家再見一見。”
朋友們陸續到了,樂喜一個親人也沒有,最親的也就是文強。
病房里特別安靜,所有人都盯著儀器屏幕,兩個小時后,直線顯示在監護儀上。
聲音傳來,文強呆呆的看著那條直線,也看著醫護人員對樂喜進行了最后一次搶救,然而一切都沒有改變。醫生宣布病人死亡,撤下了所有的藥和儀器,用白色的布蓋住了她的遺體,勸文強節哀。
文強仍舊呆坐了幾分鐘,抬起手大概想打開白布再看一看,可是手一直發抖,他最后捂住胸口,覺得呼吸困難,想起來走一走。他一步一步走到門邊,扶著門框,突然控制不住,放聲痛哭。
在場的人全部情難自禁,杜如金本來就很難受,聽到他的哭聲,一下也跟著哭了出來。
杰蒂森和溫庭偉上前勸阻文強,兩人也都忍不住流了眼淚。文強哭的太難受,兩人根本勸不了,有好心的患者家屬在走廊里,跟他說樂喜剛過世,魂還沒有走,他哭的這么傷心,樂喜的魂魄也會不安。杰蒂森告訴他為了樂喜,想想他們達成的約定,說好了讓她開開心心的走。
這些勸說都是徒勞,誰也理解不了他的難過,死也不過如此。
樂喜真的再也不能安慰他了,她在時候經常告訴他不要太難過,等她死了,讓他多想想她年輕時候的樣子,忘了現在。
文強不敢想,想起來就覺得那樣的樂喜永遠不會死,只要她還活著,他心里就可以有期望。然而,轉念之間,他發現這期望已經不在了,一切都走到了盡頭,萬丈深淵,他已經被逼著跳了下去。
人生苦短,何必苦人生之短,他說活著太痛苦了,難道活著就是為了有個軀體去載著那些痛苦嗎?杜如金說你為什么要這么絕望,你以為你能活一萬年啊!幾十年后你也會死,世間甲子須臾事,比樂喜多活這么點時間,怎么就活不起?
是啊,到后來的后來,他們每個人都會變成“樂喜文學社”里的一卷小詩,以一種方式被留存,以一種方式被埋葬。想念,再長也就幾十年,幾十年后,他們同歸一處,還有另一場相聚。
…………
樂喜的追悼會在第三天舉行,當天有幾千人來為樂喜送行,上千束鮮花堆滿了追悼會的現場。文強知道她喜歡香蓼,可惜這個時節已經無處可尋,只能送她那些平時在花店里能買到的。可能在多數人眼里,如果香蓼那種花出現在這里,就仿佛悼念她悼念的不夠嚴肅,而只有文強知道她很喜歡。正如這場有千人參加的追悼會,也許樂喜也并不想引起這么多人的注意,她只希望文強一個人靜靜的送她。
文強在心里靜靜地送她,看著她遠走,走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們之間不再是文強等她,是她在等文強了。
由于追悼會接受粉絲和熱心民眾的悼念,許多記者媒體也都到場,記者都很自覺的沒有打擾文強,只拍攝了追悼會現場。參加追悼會的還有很多文強好友和親屬,他們共同的小學同學張初一,他們共同敬愛的表演課老師,他的父親帶著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也到了現場,寬慰他心。
追悼會持續了四個小時,在下午兩點的時候,文強代表樂喜家屬進行了一次講話,他給所有人重重的鞠了一躬,謝大家前來吊唁樂喜。鳴炮后,追悼會結束。
杰蒂森和溫庭偉夫婦一直陪他到最后,在所有人都離場之后,看文強一個人又發起呆來,杜如金輕聲對杰蒂森道:“文強晚上一個人回家不會有事吧?”
“不會有事的。只不過會特別難受。樂喜畢竟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回到家一看見家里沒有了這個人,恐怕還得痛哭一場。”
杜如金嘆了一聲,道:“那是一定了。文強真可憐,如果我失去了你——”她看著杰蒂森,入了這一句話的戲,說著說著就掉下眼淚,“誰勸我都不行,誰留我都不行,我一定不活了。”
杰蒂森聽著難受,眼里也含著淚,道:“老婆,我也是。所以我太理解文強的心情了,我們這段時間一定要多多關心他。”
“好。今天樂喜遺體火化,我真替文強擔心。今天現場來了這么多人,文強能好過一點吧。”
“會的。大家每人幫他分擔一點,他就能多看開一點。我看好多來吊唁的人都哭了,沒哭的人也都很嚴肅,大家都是真心實意的。”
“因為他們的感情太曲折了,說不同情是假的。我真不該說一句情深不壽,我不是有意的。”
“老婆,這不怪你。情太深不是常情,自然不會太順利,情深之人總是過得不順,一定會影響身體健康,這不僅僅是宿命,也是科學。”
杜如金點了點頭,說她這些日子一直在想一件事,她最初開始寫作時,經常把自己想象成小說里面的女主角,她幻想著自己經歷那些事情,寫起來特別有感覺。可是每當她把故事構思的非常曲折時,都忍受不了那其中過分的愛和悲傷,必須馬上跳出來成為一個旁觀者,還要告訴自己那個人一定不是她。
有些人可能會很羨慕小說里的男女主角,覺得他們的故事轟轟烈烈,經歷一次才不枉活這一回。其實這么想的人都太傻了,小說里的人永遠是過的最辛苦的,要他們去選的話,他們一定會選擇平平淡淡,而不會選擇成為別人的故事書。
她記得樂喜曾有過這樣的感言,佳花是美,可惜花有花期,就算開的再好,也好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賞花人。
樂喜是難忘的花,她也是難忘的畫,是一個無法去銘記,而只能被銘記的人。若百丈薔薇真的留給她和文強五十丈,那么也是把多少凄和美都分給了他們啊,人這一輩子,是不是總得被迫收下這么多你最不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