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自隋代開始便是按照帝都模式營建,武周之時更是號稱“東都”,雖多遭戰(zhàn)亂,卻仍葆生機。安史之亂過后六十年,洛陽城慢慢又恢復(fù)了“洛邑自古之都”的風(fēng)貌。
此時臨近晌午,街市上熱鬧異常,行人熙熙攘攘,不時有馬車在人從中駛過。然而在這車海人流之中,卻有一對父女行色匆匆、神情緊張。那年長男子約莫五十歲年紀(jì),年輕女孩看樣子卻只有十五、六歲模樣,鵝蛋臉,容貌姣好。二人背負(fù)行囊,面容倦怠,看樣子應(yīng)該是多日遠(yuǎn)行勞累所致。
這對父女找了一家較為偏僻的客棧,客棧招牌上書“同福居”,看著店面不大,客人也并不多。進了店里坐定,早有小二哥過來招呼,二人點了兩個小菜一盆米飯。不一會兒飯菜上來,年輕女孩盛了一碗米飯遞給父親,自己也盛了小半碗米飯,就著菜吃起來。
年輕女孩吃了幾口飯,回頭朝店里看了看,此時店里并沒有什么客人,唯獨店內(nèi)東北角桌上趴著個醉漢,兀自在那呼呼酣睡。
“爹,這走了十余日,也不見有人追來,想是不會來了吧。”年輕女孩問道。
那年長男子聽了,夾了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嚼了,放下碗筷,沉默了一會,道:“琳心,你害怕嗎?”
琳心搖了搖頭,道:“不怕。”
年長男子臉上現(xiàn)出苦笑,道:“想我蕭萬常隱姓埋名十四年,為的是師門圣物不落入那賊人之手,只是苦了你啊孩子。”
琳心見父親愁苦,搖頭道:“女兒不苦,爹才苦。”
就在這時,聽得門外有人喊道:“李大哥!李大哥!”轉(zhuǎn)眼便進來一人,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身著青布襕衫,劍眉星目,很是英武。
店小二一見他,忙上前道:“葉公子您來了,李將軍又喝多了。”說罷用手指了指東北角那名醉漢。
那少年幾步走到那酣睡的醉漢身邊,邊推邊喊:“大哥,怎地又喝了這許多酒,就是心情不好,也該喊著小弟陪你一起嘛!”那“李大哥”被他一頓推攘醒了過來,抬起頭來一看,道:“哎呀,兄弟你來的正好,快和哥哥再痛飲一壇。”說罷又要倒酒。
琳心斜眼看去,只見那“李大哥”濃眉大眼,一臉胡茬,年歲只怕快有四十歲,卻與這個少年稱兄道弟,真是奇怪至極。再看那少年人,最多也就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樣子,卻好似和這“李大哥”是莫逆之交。
只聽那少年又道:“大哥今日已喝了這許多酒,小弟先送你回去休息,明日再與大哥一醉方休。”說罷就要扶那“李大哥”起來。
不料那“李大哥”手臂一揮,道:“兄弟你說錯了,哥哥我怎么會醉?我李愬是何等酒量,難道你不知道?我只是心情不好啊兄弟,心里面憋屈。”
那少年見狀忙道:“是是,大哥的酒量怎么會喝醉。”說著又扶住李愬的手臂,害怕他摔倒。
李愬用手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兄弟不知,哥哥這里難受啊!想我戎馬半生,鎮(zhèn)守晉州,不想因小人讒言,竟不分緣由將我就地免了,兄弟你說氣人不氣人!”
那少年一聽他聲音越來越大,所說內(nèi)容也不宜為外人知曉,便道:“大哥且到小弟家,小弟讓人弄些酒菜,陪哥哥好好喝一場。”
李愬笑道:“如此正合我意,哈哈,咱們現(xiàn)在就去你家。”說著挽起那少年的手就往店門口走。
那少年從口袋中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對店小二道:“麻煩小二哥再備一桌酒菜送到葉府,銀兩不夠再找府里管家支取即可。”
店小二忙道:“葉公子說哪里話,這銀兩置辦兩桌也都夠了,豈敢再要。小的馬上就置辦酒菜給您送去。”說罷拿起銀兩往后廚去了。
那少年再次挽起李愬,二人走到門邊正準(zhǔn)備出門,突然聽人說道:“躲到這里,就能跑出我的手心嗎?”語氣中滿是傲慢無禮。
李愬一聽,一股火氣上涌,轉(zhuǎn)頭喝道:“奶奶的,是哪個王八羔子說的,老子在這里喝酒,豈是躲在這里!”此時店中除了西角桌的一對父女并無旁人,但那對父女卻是顯得異常緊張,也是東張西望,看來并不是他二人所說。
那聲音又道:“今天若是不把東西交出來,怕是別想出這個門了吧。”這次大家聽得聲音來源,齊齊向頭頂看去,只見店內(nèi)橫梁上正站著一人,約莫四五十歲年紀(jì),身材消瘦,穿一件黑色長袍,手中拿著一柄長劍,正看著西角桌旁的那一對父女。這人何時站到橫梁之上,屋中幾人竟都不曾發(fā)現(xiàn),實在是匪夷所思。
李愬喝道:“呔,你是什么人,竟跑到房頂上去了?”
只見那人轉(zhuǎn)頭向這邊看來,“呵呵”笑道:“在下華山派掌門沈江,敝派有些門戶之事在此處理,閣下與此事無關(guān),還請速速離開。”這幾句話雖說的客氣語氣卻很是傲慢。
李愬聽罷更是氣憤,向沈江道:“老子就見不得會點三腳貓功夫就大言不慚的放屁,什么叫我速速離開,老子在此喝酒,你耽誤了老子的雅興,你為何不速速離開?”
沈江笑容漸漸收斂,冷冷的道:“在下在貴地處理本門事務(wù),本不愿旁生枝節(jié),好意勸閣下離開,卻不想閣下卻有意與我為難啊,難道以為我還怕你這黑臉漢子不成!”話音一落,忽見黑影一閃,沈江騰空躍下俯身一掌拍向李愬,李愬頓時感到氣為之窒,忙一把推開身旁少年,也呼的一掌拍出。兩掌一接,李愬頓時感覺氣血翻滾,一股大力傳來,不由自主“蹭蹭蹭”連退三步,撞在門框之上才勉強站住。饒是他天生神力身體健壯,一時之間也是感覺渾身無力,胸腔胃中惡心難當(dāng),忙暗暗調(diào)整氣息,心中暗暗想到:“沒想到這人內(nèi)力如此深厚,實在是生平罕見。”
沈江見一掌未能將李愬擊斃,而且看上去也未受重傷,也是暗暗驚異,心道:“看來神都之地確是藏龍臥虎,這一個貌不驚人的黑臉漢竟能接下我這雷霆一擊的一掌。”口中卻道:“再領(lǐng)教閣下高招!”
李愬正在運功調(diào)整內(nèi)息,口不能言,一時不能答話。
沈江見他不說話,知是內(nèi)息不平無法開口,心想既已撕破臉皮,就斬草除根是了。正待運轉(zhuǎn)內(nèi)力抬掌擊出,卻見黑臉漢子旁邊的青衣少年拱手道:“沈掌門且慢,我大哥生性粗豪,如說話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即使還要相斗,也得等他調(diào)整內(nèi)息后再動手,你作為一派掌門宗師,怎可乘人之危?”這少年見沈江又要抬掌擊出,知道李愬肯定接不下這一掌,忙站出阻止。
這幾句話說的不卑不亢,沈江慢慢放下手掌,端量眼前這個少年人,慢慢道:“你是何人,敢在這里教訓(xùn)我?”
那少年人拱手道:“在下葉紹。”
沈江聽罷,暗自思忖:“剛才聽那店小二稱他葉府公子,不知是不是那個葉府?”沉吟片刻,沈江道:“不知和葉先城怎么稱呼?”
葉紹奇道:“敢問沈掌門與在下叔父相熟?”
沈江“哦”了一聲,不置可否,慢慢點頭道:“原來是葉家的人啊,好說好說,我到貴地只是處理私務(wù),剛才下手有些重了,多有得罪。這就請葉少爺和你這位朋友離開如何?”語氣雖然依然傲慢,但顯然已經(jīng)讓步了。
葉紹道:“那就多謝了。”說罷扶住李愬轉(zhuǎn)身出門離去。
沈江見葉、李二人轉(zhuǎn)身離去,轉(zhuǎn)頭看向店西角的蕭氏父女,笑吟吟的道:“師兄,多年未見,你可是老了很多啊。”嘴上說著輕描淡寫,卻已慢慢踱步走向蕭萬常父女,右手已經(jīng)搭在了長劍劍柄上。
蕭萬常慢慢站起身子,口中說道:“師弟別來無恙,這么多年卻又似年輕了許多。”話說的清閑,卻已經(jīng)打開包裹,拿出一柄長劍來,與沈江那柄長劍一模一樣。小店里的殺氣慢慢的聚攏起來,琳心眼見爹爹拿出長劍,知道這么多日的逃亡還是沒有逃出仇家的追殺,只是沒想到這個仇家竟然是爹爹的同門師弟。
只聽蕭萬常道:“沈江,我們之間的恩怨,不要牽涉到下一輩人身上。”說話間店內(nèi)只見寒光一閃,蕭萬常已拔出長劍,轉(zhuǎn)頭對琳心說道:“琳心,你站遠(yuǎn)一點。”
沈江右手依然搭在劍柄上,但并未抽出劍來,聽蕭萬常說完,口中哈哈一笑,對著琳心道:“原來這就是琳心侄女啊,沈叔叔怕是有十幾年沒見過你了呢,你剛出生那時候沈叔叔還抱過你呢!侄女你不要怕,我和你爹從小一起長大,又是師兄弟,不會對他怎么樣的,我只是要找他要個東西。”
琳心聽沈江這么一說,倒有點半信半疑,轉(zhuǎn)頭看向父親,蕭萬常道:“琳心,不要聽他蠱惑。”回頭對沈江道:“沈江,你要的東西我絕不會給你,今日我就是死在這里,也不會讓你得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