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也是長安城內外最熱鬧的時刻。
從春天播下希望,夏天的汗水,到秋天的收獲,滿了糧倉。
勤勞的人們繳納了賦稅,留足了來年的吃食,剩余的收成全換成了銀錢。
辛勞了大半年的人們紛紛趕往城內,去兌現開春時許給家人的承諾。
扯上幾尺花布給婆娘閨女做身新衣裳。
或帶上自家小子到城里品嘗一下往常可吃不到的美食糕點。
或打上一壺美酒,孝順一下老父也犒勞一下自己。
日過晌午,城門下依舊人潮涌動,往來不絕。
“浩然兄,小弟懇請兄長還是在京城多盤旋一段時日,兄之大才,朝廷一定會大舉重用。”
一位英姿勃發的男子,伸手拉住一匹騾子的韁繩不放。
“摩詰賢弟,我投書于李相已多日,卻始終音訊全無。
想來是我與官場無緣,那不如就此歸去,免受那白眼。
躬耕于田園,寄情于山水或許更適合我。”
第二次入長安求仕無果,已過不惑之年的孟浩然意氣消沉,心灰意冷。
王維猶不放棄:“李相去了洛陽已有多日,望兄再留數日,三日就好,待我去一趟張相公府…”
孟浩然急忙道:“賢弟不可,你現在處境艱難,不可再節外生枝,賢弟好意,為兄心領了。”
王維見孟浩然去意已決,只得嘆道:“兄長之才不能為朝廷所用,真…”
“哎呦,那不是安胖子么,安胖子…安胖子…我是你三爺…”
身邊突如其來的高喊聲打斷了王維的話,也使得二人側目。
只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沖著一列出城的騎士大喊大叫。
而這一隊騎士行動迅捷,一出城門就加速而去。
末尾一人一頓,似乎大怒,并排同行之人一個鞭子抽過。
那名騎士挨了一鞭只得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
這支隊伍行了一刻鐘突然放緩了速度。
“我適才只顧想著心事,剛才城門口好像聽到有人喚我。老李,你可聽到?”
為首之人身寬體胖,所騎高頭大馬似乎也承受不住其體重了,喘著粗氣。
末尾抽了騎士一鞭子的那人沉聲道:“將軍聽錯了,叫的并不是您。
此地非久留之地,還請將軍速速返回幽州。”
“也是,張九齡真是欺人太甚。全體加速,返回幽州。”
“狗日的安胖子,居然敢不搭理我!”
張三跳腳大罵,這安胖子著實可恨。
當初要不是何大叔救了他兩次,現在骨頭都爛成渣了。
下次再見到,三爺非得好好教訓他不可。
“阿三兄弟,你認識那人,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幽州軍,而且那人地位不低,看樣子還是個將軍哩。”
癩痢頭探頭問道,愈發覺得這個張三深不可測。
昨天一陣大吃大喝,賣狼所得的銀錢花了個精光。
宿醉之后,癩痢頭丁隨風做出了決定,打算第三次闖蕩長安城。
“難道認錯了?
可那明明就是安胖子嘛,那比豬還肥的模樣怎會認錯?
可安胖子不是奴隸偷羊賊么,什么時候成了將軍了?”
張三摸著腦袋,又有些不確定,莫不是自己真的眼花了?
“這位小兄弟,你沒認錯,那人正是安祿山,確實是比豬還肥的安胖子!”
開元十九年。
王維因為伶人舞黃獅案受到牽連,好好的狀元郎被貶為了濟州司倉參軍。
年初,安祿山來到長安。
自認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的安胖子,虛心接受幕僚建議,開始積蓄力量。
向上阿諛奉承行賄巴結,向下尋賢納良廣招黨羽,四處行賄以求上進。
少年成名狀元及第的王維,自然落入了安祿山的眼中。
出入都是豪門府邸,往來都是文人墨客的王維,怎會將一個胡人放在眼里。
而且是被賢相張九齡,一見之下就視為有造反之像的粗鄙之。
身為張相公器重的王維,自然嬉笑怒罵的給拒絕了。
安祿山招攬不成反被羞辱,不由得惱羞成怒。
于是用了些手段,使得王維遲遲不見被啟用。
于是二人就此結下梁子。
只是安祿山報復過后沒多久,就將王維這事忘于腦后了。
“安祿山?他叫安祿山嗎?我只叫他安胖子!”
“小兄弟好膽氣,賢弟,咱們就此告別,后會有期。”
翻身上了騾子的孟浩然朝王維拱手拜別。
“浩然兄請稍等!”王維急忙叫道。
孟浩然調轉騾子頭,不在答話,拍著騾子就走。
“喂,他叫你呢!”
不知何故,對王維一見就生出好感的張三,伸手拉住騾子韁繩。
這一拉卻壞了事。
張三天生神力。
一扯之下沒輕沒重的量,將騾子拉得劇痛。
驢子的后腳,猛地高高翹起,把遂不及防的孟浩然,給顛下背來。
張三大驚,要繞過騾子前往搭救。
不料韁繩還抓在手中。
再一扯,騾子劇痛難忍,后腳再次翹起又重重踩下。
正中倒地的孟浩然右腿上。
慘叫聲起。
張三暗道不好,連忙全力將再次躍起后腳的騾子推倒。
王維和癩痢頭,上前護住孟浩然。
張三一看他的腿部,鼓起一個大包,骨頭斷了。
這一下子害得人家好好的斷了腿,張三十分的過意不去。
過去捏了幾下傷處,換來的是孟浩然的接連慘叫。
“你會接骨?浩然兄傷勢如何?”
王維是識貨之人。
從張三的幾下簡單的手法就推斷出其會接骨,而且技術不錯。
“骨頭斷了,接好后療傷月余就可緩慢行走,兩月后完好如初。”
張三肯定的說道。
“孟然兄,這下走不了了吧!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兄且寬心在弟處療傷。”
孟浩然忍著劇痛,強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罷了,就再叨擾賢弟一段時日。”
“這下有的是時間,與兄探討詩詞歌賦,真得浮一大白。”
“你們怎么不罵我?”
張三訕訕的問道,罪魁禍首反而沒人搭理了。
“小兄弟好大的力氣!”孟浩然笑道。
“還得煩請小兄弟找輛馬車來,如果小兄弟得空,還得相請到鄙宅為浩然兄接骨。”
“我去找馬車。”
癩痢頭跳了起來,轉眼又一臉尷尬。
“這位兄弟盡管去找,回鄙處再結算車錢不遲。”
臨時追趕孟浩然,王維沒帶錢,也沒帶隨從家人。
癩痢頭找來了一輛馬車,張三小心翼翼的將孟浩然抱進車廂里。
這兩人如此灑脫豪放,心胸寬廣,張三自幼就非常喜歡和仰慕這種性格的人。
只要是自己認同的人,張三都樂意為他們做任何事。
況且,禍還是自己惹下的。
王維將騾子處理給車馬行后,也坐進了馬車。
對外面站立的二人道:“你們也進來坐,足夠寬敞。”
車夫駕車載著四人,緩緩的駛入了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