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任穿著白色滾邊的暗灰色睡袍在二樓臥室的窗前想事情,手邊的窗臺上放著一杯醇厚的咖啡。
只有心中藏著心事的人,才會想在夜晚臨睡前喝咖啡。
高任的心事真的是比那夜幕中的繁星還要多。
這間公寓寬敞透風,地勢高,視野開闊,夜晚看到的星空似乎都要漂亮許多。
高任看著窗外的空氣,看著窗外綴滿星星的夜空,他感覺就像是看著自己虛無蒼白的生命一樣?;盍诉@么久,在別人眼里,他似乎已經擁有了許多應該擁有的,但在他自己看來,他一無所有,可憐得可怕。
記憶總是會不自覺地回到還很小的那一年,特別小,小到他都記不清自己當時到底是幾歲,那一年之后,生活如同翻滾的巨浪,卷走了他的所有美好,從此異國他鄉、寄人籬下、看人眼色來控制自己的舉止,茍且偷生到了今天。
所以一直都想要找回自己的生活,屬于自己的那種美好生活。
他從睡衣口袋里拿出在沖咖啡的時候放進口袋的照片——那是張江給他的關于他要找的那個人的現在容貌照片。
照片上的人眉目清秀,臉龐棱角分明,跟自己想象中的樣子不是一樣,但不管什么樣,只要是他就好。
高任所有美好的記憶中最深刻的除了自己的母親以外,就是那個總是跟小時候的自己一起哈哈大笑的玩伴了。只記得他叫喬清和一起住過的地方。其他的都模糊了,連母親的相貌都模糊了。想到這里,高任苦澀的想要掉下眼淚,一個孩子,連自己母親的相貌都忘記了,還想要尋找她,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有臉去見她!
高任自己有時候都覺得絕望,就靠著這點微乎其微的記憶,就想找回一個完整的生活,簡直是癡人說夢。
可他不想放棄,這是他能夠擁有自己生活的唯一一次機會,如果沒把握住,那從此以后的歲月要如何度過,他不知道。
高任仔仔細細的看著照片上的人,心里默念:記住,不要忘了。
窗外,有正在拐彎的汽車的遠光燈照射到窗子上,光透過窗子,照亮了高任的臉龐。正低垂著眉眼的高任稍稍瞇了一下眼睛。車燈只是一掃便過去了,一個閉眼睜眼的瞬間而已。
高任往下看了一眼,有一輛車子停在了路邊。沒什么特別,他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但下一秒,他情緒激動的迅速扭過了頭——因為他轉頭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側臉,那側臉與自己剛剛記在心里的那張臉的側臉如此相像!
高任有些激動又有些慌張,他怕是自己看照片看太久了,看花眼了……可是——又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萬一……萬一就是呢!
他趴到窗邊,想再看一下剛剛那個從車子上下來的人的臉,努力的和手里的照片上的容貌對比,可是怎么都看不清樓下人的臉!高任有些急切的拉開了窗戶,把頭探到了窗戶外面,想看一下離得更近能不能看得清,可是還是看不清!
高任在原地徘徊了幾步,著急的看看樓下那個在車子邊忙碌的人,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照片,想跑下去看看,又擔心一離開自己的視線,那人就不見了。
原地踏了好幾下步,高任還是匆匆忙忙的跑下了樓,鞋子都沒穿。
赤著腳走到一樓就很涼了,當打開門走到院子上那些沒有溫度的石板上的時候,高任感覺就像走在刀刃上。但他覺得這些沒什么,因為他的心這個時候是滾燙的,他已經很久沒有因為什么事這么激動了。
但是,打開門,晃動的視線平穩清晰之后,他感覺滾燙的心上立刻被澆上了一盆冷水!外面的路邊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一個身桿筆直的路燈和它們投下的光影,光影一個挨一個,排列緊密,連綴成一大片亮光,照亮了整條路。
但路上空空蕩蕩!
高任感覺心臟又空又涼,有一股突然襲來的疲憊包裹了他,那是一種突然很激動又突然很失望的巨大情緒波動帶來的副作用。
而且這個時候,他不僅覺得疲憊,而且覺得心煩意亂,因為他腳邊的這個滾來滾去還在哇哇大叫的瘋女人!
高任面無表情的往后退了幾步,讓出一片地方,因為林曉雯滾來滾去老是滾到他的腳上。
高任很不明白,自己怎么老是見到這個沒禮貌的奇怪女人,都回家了還被找上家門!。他俯視著林曉雯,
“你來這里干什么?”
林曉雯只感覺自己的臉被磕得很疼,再加上喝得暈暈乎乎的,她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根本都沒聽高任在講啥,只是很恐慌的一邊哭一邊往高任那邊挪,要高任救救她,
“救命啊,我的臉好像流血了,你救救我!”
高任沒打算搭理她,冷漠的說,
“別跟我裝,趕緊起來離開我的家!”
林曉雯沒有起身,反而越哭越傷心。
高任聽她哭得那么傷心,越哭越真,心里有些擔心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有點猶豫又有點慌張的蹲下了身子,查看林曉雯身上是不是哪里受傷了。
上下看了幾下,身上沒什么異常的地方??此嬷槪稚焓秩グ撬氖?。一碰到她的手,哭聲更大了,越哭越痛苦,高任都有點緊張了,說話也帶了點顫音。
“怎么了,臉怎么了?”
林曉雯兩只手捂得很緊,一時還不好扒開。高任皺著眉頭,嘴上一邊哄,手上一邊用力扒她的手
“你松開手,我看一下臉怎么了?松開!我看一下到底怎么了,好帶你去看醫生!”
高任看著被緊緊捂住的臉,生怕手拿開之后自己看到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或是血流滿面的臉,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是,當林曉雯的手被他拿開之后——
他,
看到的只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生活總是太意外。
臉的主人還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驚天動地、傷心欲絕。
高任很平靜的站了起來,站直了身子,靜靜的看著林曉雯在那里哭,看了好久。
那是一種被欺騙了之后恍然大悟的平靜。
好久之后,他恨恨的呲著牙做了一個要動手打林曉雯的手勢。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你!氣死個人!
然后轉身回屋穿鞋去了。
進屋之后,就給張江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