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阪醫院,急診室的紅燈從亮起到熄滅,僅僅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
隨著急診室的大門被打開,幾名醫護人員將手術推車從里面推了出來,跟十幾分鐘前不同的是,這次推車上,蒙上了一層素色白布。白布下,那個滿臉毒黑的人,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已經死了。
門外,焦灼等待,甚至不敢接受現實的小松原,隨手攔住了一名參與搶救的老醫者:“怎么回事?”
老醫者卸下口罩,深沉地嘆了口氣:“他服用了劇毒的聯吡啶雜環化合物農藥,這是一種致死率接近百分百的化學藥物,口服之后能夠迅速分布到全身組織器官,因為無法降解,所以只能存在與人體內以電子受體,作用于細胞內的氧化還原反應,進而在細胞內形成大量的活性氧自由基和過氧化物,引起組織細胞膜脂質過氧化,最終導致全身臟器嚴重受損。”
“怎么可能!”小松原咋舌到聲音都是完全咆哮狀態的,隨后暴戾且充斥著殺氣的眼神來回掃視著身后負責看護呂文石的手下,失去理智的怒吼再次響起,整個樓層頓時籠罩在一陣雷霆之下:“警視廳哪里來的農藥?他又是怎么中毒的?”
這是小松原在警視廳的六年來,頭一次發這么大的火,幾個手下看著眼前這個速來溫柔平和的警官,竟感到了一絲陌生和恐懼。
一個負責看守的手下膽戰心驚,就連為自己辯解的聲音都是帶著幾絲怯寒:“小松原警官,呂文石雖然是我負責看護的,但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為,早上,我去給他送早餐,結果推開門發現他竟然趴在桌子上,口吐白沫,臉色發黑,已經到了完全不能說話的地步。其他負責的警員將他送到醫院搶救,我這邊就來向您報告了。”
“你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口吐白沫中毒了?”小松原的聲音緩和了些,但依然維持震怒的臉色。
“嗯!”那名警員迫切地點了點頭:“審訊室里是有高清攝像頭24小時監控的,可以調查一下,應該能看到兇手對他下毒的全過程。”
“哼!”葉樹突然發出一聲類似嘲笑的語氣詞,眾人的目光紛紛聚焦到了他身上。然而,葉樹完全無視掉這帶著些冷厲意味的寒光,走到窗前,兩只大手搭在就近的窗沿上:“再大膽的人也不會有能力半夜來警視廳殺死一個嫌疑人,所以,即便是你們調查了監控,看到的也只有呂文石毒發的樣子!”
“為什么?”松下涉疑惑地問道。
“剛剛那個老醫者也說了,農藥對人體產生毒害作用,是需要跟人體器官進行一系列的化學反應,從而破壞臟腑,也就是說具有潛伏性。呂文石今天早上在警視廳毒發身亡,說明早在來警視廳之前,他就已經喝,不,是被強行灌入了農藥。”
葉樹的話突然間點醒了白晶,腦海里回想起當晚呂文石來她家里求救的場景,驚訝之余也幡然醒悟:“難怪當初呂叔來我家里的時候,說是被歹徒強行灌入了迷藥,可是喝下迷藥后的他卻還有精神跑出來,然后到我家里來求救,說了那么半天都依然精神飽滿,原來喝下去的,不是什么讓人睡覺的安眠藥,而是劇毒的農藥!”
“啊!”酒井州一臉荒唐地看著葉樹,泄氣地一屁股坐到了附近的長椅上:“呂文石失手殺了冢本志野,而冢本志野卻用農藥殺了呂文石,現在雙方同歸于盡,這算是個什么說法啊!”
小松原繞過了酒井州,走到葉樹的背后:“這件案子,你怎么看?”
“呂炎還在警視廳吧,這件案子怎么看,你應該去問他!”葉樹很是冷傲地拋給小松原一個問題。
“呂炎?!”
小松原、酒井州、松下涉和白晶異口同聲,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到了葉樹身上,史詩般地默契。
…….
警視廳,呂炎正在看守的房間里自由地看書,等待著警視廳向法院提出訴訟的相關材料以及法院的判決。
過慣了那種燈紅酒綠、朱門酒肉的淫亂生活,突然間淪入這種寂寞和孤獨的環境中,呂炎竟破天荒地翻看起放在房間里的那兩本書,這是目前唯一能夠讓他消遣的實體工具了,即便上面的內容他并不感興趣。
這時候,背后的房間門突然被推開,呂炎的耳畔周圍,環繞著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尋聲向后看去,是張他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
葉樹嘴角上揚,俊俏的臉上浮現和煦的笑容:“你哥哥呂文石的家,在平民區比較偏僻的地方,而且家里也并沒有什么錢,所以完全沒有任何一點能夠吸引冢本志野過去搶劫。另外我之前也聽白晶說過,你這個弟弟素來嫌貧愛富,活得非常現實,看不起社會底層人民,所以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出現在呂文石家里的。可是偏偏不巧,在到家里出事的這天,而且恰好是在冢本志野過來搶劫的時候,從不來平民區的你卻出現了!如果不用巧合來解釋的話,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或者說是必然性,冢本志野其實是你派過去的。”
“你故意讓冢本志野裝成劫匪潛入家中,然后將呂文石控制住,說要給他灌入讓他睡覺的藥,等他睡著了再走。當初呂文石在跟我們供述這些事情的時候,曾經強調過,歹徒將藥強行灌入他嘴里之前,是有過幾分鐘間隔時間的,我想你應該就是在間隔的這段時間里,從冢本志野背后出現,直接將他割喉斃命,然后將冢本志野的尸體擺放好,再接著將菜刀特意放到了呂文石能夠觸碰到的位置。”
“安排好這一切之后,你就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農藥灌入了呂文石的口中,隨后的一切就是他所供述的那樣。唯一的不同就是,當呂文石拿著刀胡亂劈砍的情況下,你刻意將準備好的假血漿潑到了呂文石的胸口,讓他感覺自己拿刀殺了人。就在他將頭上的衣服解開的時候,你溜出門外,然后裝作如無其事的樣子走了進來,就這樣親眼目睹了一場你自己制造出來的‘正當防衛殺人案’。”
“當然,我這里也要解釋下呂文石胸前的血帶。當初他來到白漢生家里的時候,我嗅到了血腥味道,所以就認為他胸前的血帶是人血。其實我當時忽略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呂文石本身的職業是賣魚的,身上經常帶著魚血腥,雖然二者有區別,但嗅覺上一般人是無法區別的,我自然就會錯誤地認為濺在他胸口的血帶是人血。至于我認定他胸口上的血帶是假血漿造成的,主要是因為人血的凝固時間正常的情況下是5-6分鐘,但是呂文石長時間在白漢生家里逗留,胸口上的血都沒有凝固,所以不得不讓人懷疑。”
“再接著上條,作為兄弟,其實你很清楚呂文石的膽量,知道自己殺了人后肯定十分慌張,于是你利用這點,想出一條讓他逃避罪責的計謀,利用道光寺的黑色歷史,制造出冢本志野是意外死亡的假象。當然,你真實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幫助呂文石脫罪,而是將罪行強加給他,不然你也不會制造出成功搶劫的人身上身無分文、一個被割喉死亡的人卻被功德箱砸死的荒唐假象。”
“等安排好這一切之后,這件案子你參與的戲份也就徹底結束了。接下來就等著警方發現冢本志野的尸體,再等著他們將矛頭指向呂文石,然后就繼續等著他體內的農藥藥性發作,最后警方認定呂文石是畏罪自殺身亡。而從前到后,你的那雙手在別人眼里都是干干凈凈的,警方自然不會懷疑到你身上。即便是警方追查到你與本次案子有關,最后他們也只會將你定上拋尸的罪名而不會給你扣上殺人的帽子。”
“你的這件案子,其實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時間一長,你的罪名就會大大降低。只可惜你萬萬沒有想到…”葉樹笑了笑:“你開車撞到了我,被我盯梢上了。所以當警方找到你的時候,你其實是有點意外的吧!”
聽葉樹說了這么多,呂炎優哉地從他身旁繞了過去,坐回到了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從容的臉變得異常恐怖:“你的推理完全可行,只是換個人他也一樣能夠辦得到,為什么偏偏指認我呢?”
“或許是你太過自信了吧!”葉樹的聲音不大,但是字字珠璣,卻很有力度,仿佛每個字都像是塊磚頭似的,能夠將看守室的地面砸出密集的蘿卜坑出來:“從案發的那晚上,然后到昨天你被帶到這里來,那雙鞋子都還沒有來得及換,這也就是警方說你拋尸,你沒有辯解的原因。至于指認你給呂文石強行灌入農藥,殺死冢本志野這兩項殺人的證據,我想作為兇器的那把菜刀柄上,應該還留有你的指紋吧。雖然你叮囑過呂文石一定要清理現場,只是他最終卻忘記去清洗那把菜刀。至于你殺死你哥哥所用的烈性農藥,目前在國內是限制售賣的化學藥品,只有受過批準的農藥店才會有的賣,只要警方對京阪的農藥店進行調查,應該就會有出售記錄的。即便購買的人不是你,想必也能夠通過那個人查到你。”
果然,面對這兩項指認自己的鐵證,呂炎心里的防線終于被扯斷,先前臉上所表現出來的蠻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段時間來,因為工作的不順利,加上生活開銷變大,身上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于是,我就去找我哥,希望他能接濟我一下,結果被他無情地拒絕。至于冢本志野,我不過是借了他10000日幣而已,就被天天追著要,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他的追債,決定殺了他,至少他死后,我的錢也不用還了。于是,我便暗中下了這個決定,將他們兩個人殺死。”
這樣的殺人動機,實在是有些顛覆葉樹的認知,他本能地想要對眼前這個人說些什么,只是話到嘴邊卻又被吞咽了下去。
走出審訊室,腦海里回旋著剛剛對呂炎的謊言,其實那把行兇菜刀是被呂文石清洗過的,上面呂炎的指紋完全被洗掉了,有的也只是呂文石所留下的指紋。其實,一早的時候,身為哥哥的他就已經決定將呂炎的罪行全部承擔到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