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功力雖失,目光仍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平。然而他都沒有看清蒙面人是怎樣出現(xiàn)的,可見其人的輕功實是到了登峰造極的最高境界。
蒙面人冷冷道:“誰能想到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蜂王,竟就是少林四神僧之一的了然大師!”語氣中充滿了嘲諷和輕蔑,而且出人意料的,她竟是個女人!
了然羞愧難當(dāng),閉口不言。
蒙面人道:“我相信,你一定想知道自己是怎樣中毒的,是嗎?那我告訴你,毒藥就涂在被你奸殺的少女的嘴上和身體其他部位上。因為我們早就知道蜂王就是了然,了然就是蜂王,而且知道你今夜獵取的目標(biāo)就是這個可憐的少女,于是我們搶先一步,事前在她身上做了手腳,而你果然上鉤了,否則要制服你這個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還真得花些工夫!”
想到自己的丑行全在對方掌握之中,了然更加驚慌,顫聲問道:“你是誰?”
蒙面人傲然答道:“神秘門主!”
“我問的是你的真實名字。”
“等神秘門獨霸江湖時,你會知道我究競是誰。現(xiàn)在不必追問。”
“你要獨霸江湖?”
“是的。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標(biāo),我已做了二十余年的蒙面人,做了二十余年的替身,甚至連一家親人都不能公開相認(rèn)。我付出的代價太多了,因此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語氣雖然狂妄,卻也含有幾分蕭索、幾分悲涼。
“你想怎樣對付我?”了然問,心中忐忑不安。
蒙面人干笑道:“少林神僧,人才難得。因此我不想殺你,而要你加入神秘門。”
了然驚:“你要我背叛少林?
蒙面人道:“不是。你只是暗中加入神秘門,表面上還當(dāng)你的少林寺達摩院首座。但本門主如有吩咐,你必須全力以赴,不得有半點違抗和拖延!”
了然憤憤道:“不行。這是奸細,比叛徒更壞,我了然寧可死,也決不能做這種卑鄙下流之人!”
蒙面人連聲“嘖嘖”冷笑道:“少林了然,好大的名頭!你不做卑鄙下流之人,那么采花大盜,奸殺婦女,倒似乎是高尚偉大的人了?”話筆突然變得凌厲冷峭:“表面上道貌岸然,裝出正人君子的子,還博得高僧神僧的美名。實際上奸殺人命,無惡不作,比江湖土下三濫的流氓都不如!武林中多有你這種欺世盜名的偽君子,看來確是到了由本門主清理整頓的時候了,否則武林更將每況愈下,不可收拾!”
了然無言可對,隨著冷汗涔涔流下,原來的高傲、自負、信心、臉面,甚至是做人的起碼的尊嚴(yán),也一點點流失了
蒙面人似乎洞悉他的心思,繼續(xù)施加壓力:“你如果真的不肯歸順本門,本門主也不來難為你,就讓你這樣躺著,天明被人瞧見那才好看呢,少林派才增光顯勝哩!”
了然渾身簌簌發(fā)抖,他雖然怕死,但更怕丟臉,而想到少林寺數(shù)百年的清譽將因自已的丑行而毀于一且,更是如同萬箭穿心。
蒙面人又道:“你想必知道自己身中何毒,三花七寶粉,苗家百毒之王,若無我的獨門解藥,三天后你將筋骨寸斷,肌膚盡裂,死得慘不可言!”
了然終于屈服了。
少林四神僧之一的達摩院首座了然大師,就這樣成了神秘門的奸細。
因為每年必須服用三花七寶粉的獨門解藥,所以他不敢反悔。
因為神秘門主用少林派的名譽來要狹,所以他甚至連自盡的權(quán)利都沒有。
他只有一條路可走:為神秘門效力。
一念之差,終生遺恨。象這樣的悲劇,在人類歷史上不知演出過多少次。
了然身分特殊,曾為神秘門辦過許多重要的事,而且從未失手過。誰知今天卻被云四揚、胡椒兒查出了他的真實身分,了然心里明白,今天若不殺死云四揚和胡椒兒,自已就將身敗名裂,茫茫江湖再無存身之處,少林派也會因此出乖露丑。
背水一戰(zhàn),有進無退。
因此,他把混元一氣功發(fā)揮到十成功力,少林十三抓也使得淋漓盡致,抓抓相連,猶如暴風(fēng)驟雨一般,而每抓下去,都“嗤嗤”作響,如同裂帛之聲,乃是凌厲的指風(fēng)所發(fā)出。指風(fēng)所及,木船上到處都是點點洞孔,只驚得船家父女呆若術(shù)雞,心道:“指風(fēng)尚且這樣厲害,若被他抓著一把,豈不是筋斷骨裂,哪里還有命在?”
然而數(shù)十招下來,卻未能抓到云四揚一片衣角。云四揚和胡椒兒不同,并非以飄忽的身法取勝,而是用本身的功力,硬碰硬地對抗。他把大江東去掌法發(fā)揮到頂點,了然一抓過來他便一掌過去,生生把了然迫得近不了身,十三抓便都落了空。
胡椒兒見云四揚絲毫不落下風(fēng),便橫握墨玉劍,悠然地在一旁掠陣,偶爾望一眼那艘大船,卻見它也不回頭,揚帆鼓浪,越去越遠。看來船上之人發(fā)現(xiàn)形勢不妙,所以拋下了然,獨自逃之夭夭了。
了然久戰(zhàn)不勝,又見大船遠去,心中益發(fā)焦躁。他業(yè)已看出,云四揚年紀(jì)雖輕,而武功卻不在自己之下,相反,正因為年輕力壯,久戰(zhàn)下去最終吃虧的必定是自己,何況云四揚還有胡椒兒這個厲害的幫手眈眈虎視在一旁。
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自己的指力波及船家父女時,云四揚必定全力解教,說明他對船家父女的性命頗為重視。想到這里,立時產(chǎn)生了一個歹毒的念頭。他突然向云四揚猛攻一抓乘對方略略后退時,雙手同時向船家父女抓去。
船家父女大聲驚叫。
云四揚叫聲“卑鄙”,飛身而上,全力救援。
了然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抓向船家父女乃是虛招,而埋伏的殺手是對付云四揚的。眼見云四揚飛身撲來,胸前門戶大開,他突然回轉(zhuǎn)身來,直抓云四揚胸前要害。
云四揚人在空中,無法躲避。
胡椒兒總是缺少臨陣經(jīng)驗,發(fā)覺情況有變,不覺怔了一怔,這一怔就誤了時機,再想救援就來不及了。
在這千釣一發(fā)之際,云四揚臨危不亂,突然使個千斤墜,身子像塊石頭一樣筆直落下。這一招看來平常,其實要變橫躍之力為直墜之力,需要功力收發(fā)自如,又要有極高明的借力打力之術(shù),包含著極上乘的武功。
云四揚身子剛落地,了然的十指也已抓到。但云四揚的身體卻比了然預(yù)先判定的遠了三寸,而了然招數(shù)已老,不及變化。
高手之爭,生死往往在毫厘之間。
何況現(xiàn)在差了三寸!
只聽“嗤”的一聲,云四揚衣服被撕裂,胸前皮膚上也被抓出十條深深的指傷,鮮血直淌。
胡椒兒和船家父母同時“啊”的一聲驚叫起來,然而云四揚受的只是皮肉之傷,三寸之差,免了開膛裂腹之厄。
了然這卑鄙狠辣的一招換得的僅是對手的少許皮肉之傷,根本沒傷著元氣。元氣沒傷著,怒氣卻勃然而發(fā)。
云四揚沉聲道:“了然,你枉為少林高僧,行事卻如此卑劣。”
了然心里直叫“可惜”,嘴上兀自強辯:“兵不厭詐,有何卑劣可言?”
胡椒兒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云兄,與這種兇僧有何道理可講!殺了他,為江湖除害!”說罷,身子象旋風(fēng)般直往上卷,凝聚了巨大的劍氣,又使上了百年一覺神功的殺手锏鯤鵬怒擊!
云四揚知道了然的武功比之天璣、天璇的聯(lián)手還要強得多,唯恐胡椒兒有失,所以顧不了江湖上單打獨斗的規(guī)矩,雙掌齊發(fā),運起十成功力,直向了然擊去。
幾乎同時,胡椒兒頭下腳上,墨玉劍挾著強勁的劍氣,化作一團劍云,向了然當(dāng)頭匝來。
了然單斗云四揚尚覺不敵,何況加上胡椒兒鯤鵬怒擊的殺著,頓覺全身一陣劇痛,立腳不穩(wěn),直挺挺倒在船頭上。
他胸腹被云四揚雙掌擊中,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嘴角邊不住地淌著鮮血。更慘的是雙手、雙腿共挨了八劍,每條手、腿都斷成三截。還是胡椒兒手下留情,否則早就腦袋搬家、開膛破腹了。
云四揚起初對了然聲東擊西、以船家父女為誘餌的卑劣手法極為氣憤,因此出手毫不留情,但此時見他癱臥船上,四肢皆斷,僧袍和白須上沾滿鮮血,卻又生出憐憫來。他出指成風(fēng),連點了然周身十余處穴道,止住流血。道:“我有上好傷藥,能保住你性命。”
胡椒兒也覺慘然,道:“老和尚,我出手太狠了,真對不起。”
了然本是有道高僧,深得武林敬重,只為壓不住一點淫念,淪為采花大盜,后被神秘門以此為要挾,益發(fā)沉淪不可自拔。但就其內(nèi)心而言,何嘗沒有自悔自責(zé)之心,尤其是想到自已的丑行將辱及少林一派,更是惶惶不可終日。此時,他身受重創(chuàng),自分不久于人世,回首往事,更覺眼前的痛苦,正是自己種種罪孽的報應(yīng)。他見云四揚、胡椒兒不念舊惡,居然要為自己療傷,心中感動,久已埋沒的一點天良忽然又復(fù)蘇了,苦笑道:“佛祖道:善有善服,惡有惡報。老衲落得這個結(jié)局,都是往日罪孽的報應(yīng)。老衲想在臨終前懺悔罪過,以免墮入阿鼻地獄。兩位施主有什么話,就快問吧。”
云四揚、胡根兒心中黯然,知道了然之言實有臨終遺言的意思。云四揚問道“大師本是少林神僧、人所敬仰,究竟為何要投入神秘門?”
了然面呈難色,略一猶豫又堅定下來,徐徐道:“這是我生平最大的惡事,臨終前也不需隱瞞了。老衲就是蜂王。”
蜂王是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
少林神僧了然竟然是個采花大盜!
云四揚、胡兒驚得目瞪口果,癡癡地望著了然,也不知是氣憤、鄙視,還是可憐他。
了然道:“因為這個原因,我被要挾加入了神秘門,成為神秘門在少林派中的奸細。”
答案很清楚,也很可信。做了丑事又想偽裝善人,于是被人拿住把柄,在要挾下越陷越深,終于不可自拔。
云四揚又問:“神秘門門主是誰?”
了然搖頭道:“不知道,她是個女人。”
已經(jīng)第三次聽到同樣的答案了。
胡椒兒突然間道:“各大門派中還有誰是神秘門的奸細?”她念念不忘的是武當(dāng)派,總想挖出奸細,洗清自己。
了然道:“不知道。神秘門行事極為詭秘,彼此之間互不了解,一切都聽命于門主一人。”見胡椒兒滿臉狐疑,又補充道:“但各大門派中肯定有神秘門的人。這些人不外乎兩類:一是如我一樣本身具有弱點,或者貪戀權(quán)勢,或者愛好美色,或者藏有見不得人的丑事,于是被神秘門利用,成了本派的叛徒。二是本身高潔無瑕,且具有很高威望,于是神秘門就設(shè)法殺了他,另外派人冒名頂替。他們的易容術(shù)極真高明,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云四揚忽然又想起了地洞中見到的、假臉婆婆石榴花所制的那些面具,總覺得和神秘門的陰謀有關(guān),但還是理不出個頭緒來。
關(guān)鍵在哪里呢?
了然見云、胡二人沉吟不語,就說:“要特別當(dāng)心廬山大會。我已接到命令,必須設(shè)法推選某人為武林盟主,我猜想他即使不是門主本人,也一定是神秘門中的重要骨干,以便控制武林,獨霸江湖。”
云四揚、胡椒兒異口同聲,問道:“那人是誰?”
了然苦笑道:“不知道。”
胡椒兒道:“不知道怎么推選?”
“有一個暗號。”
“暗號是什么?”
“到時候那人會說:江湖一一”
正在這時,只聽破空之聲大作,云、胡二人知是有人暗算,正要反擊,卻已經(jīng)晚了,一枚金鏢打中了然咽喉,深入三寸,了然立即氣絕身亡。
又是殺人滅口!
云四揚、胡椒兒抬頭看時,只見南岸一株大柳樹旁有個人影一閃,隨即就不見了。
此人好快的身法!以云、胡二人的目力,居然連他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顏色都沒看清,更別說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了。
此人好深的功力!從小船到南岸,足有三十丈,然而此人一枚金鏢從南岸飛到小船,深入了然咽喉三寸有余。云四揚雖然功力深厚,但也自問難以企及。
絕頂?shù)奈淞指呤郑∷烤故钦l呢?
他當(dāng)然是神秘門中人。
可惜了然話沒說完死了,線索也就中斷了。
小船立即攏向南岸。
云四揚決定中途改水路為陸路。
既然神秘門派了然在江上截殺,說明他們已掌握了己方乘船去廬山的路線,了然雖死,難保江上沒有別的殺手。棄船上岸,可以擺脫他們的追蹤。而且,暗殺了然之人,說不定就在附近,上岸或許能找到什么線索。再說,從蒲圻到九江,不過百里,陸行也保證能在八月三十以前趕到,不會耽誤廬山大會的日期。
云四揚和胡椒兒抬著了然的尸體上了岸,然后和船家父女告別。
胡椒兒又給了他們一把金葉子,如果不是他們提醒,說了然可疑,云、胡二人及早有了防備,那么此刻死了的未必是了然,而極有可能是云、胡二人。
把金葉子權(quán)作酬謝。船家父女千恩萬謝,然后返航回去。這一路他們雖然受了大驚嚇,卻也發(fā)了筆大財,以后足可豐衣足食,安穩(wěn)度日了。
云四揚、胡椒兒把子然安葬在一個向陽的山坡土,四周開闊,松柏青青,是塊風(fēng)水寶地。
但墳前沒有樹立墓碑。
墓碑固然是親朋哀思的象征,碑者,悲也。但往往也給小人盜墓、仇家戮尸帶來了方便。
了然身上凝聚著太多的秘密,其尸體不宜公開。云四揚準(zhǔn)備日后告訴少林寺住持超然大師,由少林派來最終處置了然尸體。
一捧黃土,三尺墳頭。埋的是少林神僧,也是采花大盜。不管是善是惡,最終同歸于塵土。云四揚想起船家女唱的小曲:
“今在否?樽有酒,且綢繆。”不禁浩然長嘆。
兩人一路向東南行去,因時間寬裕,腳程并不太快,談?wù)勑πΓH不寂寞。
忽然,云四揚道:“近日來,你我迭迭遇險,你道是什么原因?”
胡椒兒笑道:“那不簡單?是神秘門在作怪。”
“為什么我們總是被動挨打?
胡椒兒略略思索,答道:“敵暗我明。”
云四揚拊掌笑道:“極是。因此,我們想要安然、順利調(diào)查神秘門的秘密,必須改變這種被動的局面。”
胡椒兒道:“那太容易了,只要改妝易容。”
云四揚驚喜地說:“你也懂易容術(shù)?”
胡椒兒笑道:“豈止懂,完全可以說是精。我從七歲起,就跟媽媽學(xué)這調(diào)調(diào)。因為有趣,還學(xué)得十分認(rèn)真。十年下來,自然就精了。
云四揚明白了:女人誰不喜歡畫眉描唇、涂脂抹粉?化妝和易容本是相通之事。百年一覺胡蝶夢行事詭異,精于易容術(shù)。胡椒兒得其母親親授,想來本事不會差。
商議既定,兩人就在附近集鎮(zhèn)上買了幾套衣服,以及面粉、蜂蜜、雞蛋、粘膠等易容之物,躲進一家客棧,由胡椒兒著手易容。
胡椒兒把面粉、蜂蜜、蛋清攪拌均勻,再用粘膠在云四揚臉上東貼一塊,西涂一層,再用眉筆細細描畫,手法熟練,有條不素,看來確是此道高手。
云四揚但覺她細嫩嫩的小手摸在自己臉上,癢癢的、酥酥的,說不出的舒服。又聞到她身上透出一股幽幽的體香,不覺心神蕩漾,通體燥熱起來。他第一次想到自已是個青年男子,而胡椒兒是個美麗的姑娘,直想把她緊緊抱在懷里。但是,他立刻克制住了,心道:“云四揚呀云四揚、你是誰?她是誰?如果你暗室有虧,日后有何面目去見師父和胡蝶夢女俠?”
天人交戰(zhàn),渾身一顫。
胡椒兒感覺到云四揚神態(tài)有異,詫異地問:“你怎么啦?”再看到他激動的眼神,卻也猜到了七分,俏臉飛紅,手指一戳云四揚額頭,嗔道:“原來你也不是個老實人!”詞若憾而心實喜,臉上沒有半點憤憤之色。
云四揚羞愧難當(dāng),好在臉上涂滿了面粉,掩蓋了他的窘態(tài)。
大約半個時辰,胡椒兒喜道:“我看大約成了吧!”云四揚對著鏡子一照,鏡子里的人大鼻闊嘴,顴骨高聳,臉色黃里透青,活脫是個常見的販夫走卒,居然找不到半點原先威武雄壯的影子。不覺由衷地贊道:“神乎其技,我連自己都不認(rèn)得自己了。
胡椒兒給自己化妝就容易多了。她化妝成一個青年男子,只要眉毛上揚,唇上微黑,增添幾分英武氣就成了。化妝之后,穿上買來的白底紅花公子服,戴上書生巾,輕搖折扇,搖搖擺擺走了幾步,儼然是個風(fēng)流瀟灑的年輕公子。云四揚喝聲采
“好一個濁世佳公子!”
云四揚就扮成胡椒兒的隨從。
胡椒兒叮囑道:“形象變了,聲音隨之要變,裝出中氣不足的樣子,否則江湖中人一聽便知道你是個喬妝改扮的武林高手。”
又道:“人前你叫我胡公子,我就叫你阿——阿四,對,阿四,象個仆人的名字。”
兩人走出客棧,客棧老板滿面驚詫,不明白自己店里何時來過這樣兩位客人。但見那年青公子神采飛揚的樣子,又不敢上前盤問,眼睜睜看兩人揚長而去。
一路無話。
第二天,兩人來到一個名叫風(fēng)云渡的集鎮(zhèn),在一家飯店里用飯。將要吃完離去時,忽聽得一陣“篤、篤”之聲,隨即一人走了進來,卻是個面目猙獰,衣服邋遢的瞎子,手上拄著根漆黑的九曲蛇頭拐杖,沉甸甸的顯系精鋼打成,剛才聽到的“篤、篤”之聲,便是拐杖撞擊路面發(fā)出的。
說也奇怪,雖然飯店里客人不少,桌椅凌亂,但那瞎子大步走來,卻沒有撞到一個人,碰翻一張椅子,倒比亮眼人還要利落。客人們驚異萬分,以為是個假瞎子,但仔細看時。他眼窩里空洞洞的,別說眼黑,連眼白也沒有。
他的兩只眼珠都被挖掉了。
沒有眼珠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假瞎子。
云四揚驀然記起一個人來,心中暗暗吃驚,也暗暗喜歡,就用筷子沾了酒在桌面上寫了十個字:別聲張,他就是諸葛淳風(fēng)。
胡椒兒不動聲色,也用筷子寫道:“怎么辦?”
兩人以筷代口,交談起來。
云四揚道:“此人關(guān)系重大,可能知道不少秘密。”
胡椒兒問,“抓住他,逼問口供?”
云四揚道:“不可,老奸巨猾,難以就范。”
胡椒兒問:“那就騙。”
云四揚道:“千萬小心,相互配合。”
胡椒兒道:“領(lǐng)會得,請放心。”
云四揚忽然感到,幾天來胡椒兒脾氣改了不少,不再任性胡來,也很少和自己頂牛。等合適的機會自己將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并勸她回到她母親那里,這樣自己才算盡到了責(zé)任。就在這時,有眼無珠、神目如電諸葛淳風(fēng)坐了下來,堪堪地就坐在云四揚、胡椒兒的對面。
胡椒兒裝出欣喜的樣子,道:“原來是位算命先生,本公子正有疑難之事,還請先生解疑排難,謝儀當(dāng)從豐付給。”
諸葛淳風(fēng)皺皺眉頭,冷冷道:“你是公子?我看是位姑娘,休來蒙騙我老瞎子。”
胡椒兒嚇了一跳,但隨即就明白其中道理。自己雖然女扮男妝,但身上的脂粉味卻還存在。瞎子嗅覺特靈,當(dāng)能聞出。便道:“本公子久處花叢,自然沾上女人氣,你這老瞎子別來多管閑事!”宛然便是宿花眠柳的花花公子的口吻。
諸葛淳風(fēng)干笑道:“原來是位風(fēng)流公子。不知公子有何疑難?”疑慮盡去,說話便客氣起來。
胡椒兒道:“我要找人,但不知那人的去向。”
諸葛淳風(fēng)問道:“那人是男是女?”
云四揚搶道:“我家公子爺要找的,自然都是漂亮的小妞。”
此言一出,店里客人的目光齊齊射向胡椒兒,充滿了憤怒和鄙視,幾個性子急、牌氣暴的更是破口大罵:
“看他長得倒也人模人樣,誰知卻是條色狼!”
“繡花枕頭一包草,有錢人家的孩子沒有一個是好的。”
“他媽的,這小子敢胡來,敲斷他的狗腿!”
胡椒兒又羞又窘,卻又不能出言分辯,氣得朝云四揚連翻白眼,不明白他為何要說這種不三不四的話。
云四揚不理不睬,裝癡作呆。
諸葛淳風(fēng)道:“我是個瞎字,只會測字算命。公子是算命還是測字?”
胡椒兒望了望云四揚,見云四揚指指桌面上的字,便道“測字”。
諸葛淳風(fēng)問:“哪個字?”
胡椒兒道:“就是鳳求凰的鳳字。”
諸葛淳風(fēng)略一思索,沉聲道:“此兆大兇!”
胡椒兒急問:“為什么?”
諸葛淳風(fēng)道:“鳳者,乃飛鳥入籠之象,只怕公子尋找的女子眼下有囚禁之厄。”
胡椒兒道:“囚禁?是誰想害她?”
諸葛淳風(fēng)道:“鳳與風(fēng)音形相近,而且鳳飛九天,風(fēng)動云霄。然而,風(fēng)、鳳又彼此相克,蟲入鳳巢,驅(qū)走飛鳥,則為風(fēng)。因此,害這姑娘之人,或者姓風(fēng),或者名字中有個風(fēng)字。”
云四揚突然拍掌道:“妙極,妙極,先生可稱得神機妙算,害那女子的惡人名字中果然有個風(fēng)字!”他把諸葛淳風(fēng)講姑娘兩字,換成了女子,自有其深意。
諸葛淳風(fēng)本是信口開河,只想騙頓好酒好飯而已,不料有人竟極口稱贊,倒也覺得意外,便問:“你是何人?”
“公子手下的一名仆人。”
“你知害那姑娘的惡人是誰?”
“是的。”
“他是誰?”
“諸葛淳風(fēng)!”
諸葛淳風(fēng)大吃一驚,情知落入仇家圈套,剛想動手,右手已被人抓住。但覺那人五指猶如鋼鑄,扣住了自己的列缺穴和陽淡穴,指力強勁,直透經(jīng)脈,自己上半身頓時酸麻不能動彈。
他本身也是個武學(xué)的大行家,已察覺出對手內(nèi)力奇強,武功遠勝自己。即使這樣,他卻絲毫不顯慌亂,冷冷問道:“閣下是誰?和我有何冤仇?”
云四揚道:“我是誰這并不重要。我和你素味平生,自然也談不上有什么冤仇。”
諸葛淳風(fēng)聽后稍稍放下心來,又問:“那么閣下為何要和我作對?”
“因為有一個人和你仇深似海。”
“誰?”
“石榴花!”
“石榴花?!”諸葛淳風(fēng)如遭雷擊,頓時癱坐在椅子上,半天才緩過氣來,道:“我不認(rèn)識她。”
云四揚冷笑道:“你號稱有眼無珠、神目如電,想不到記性卻如此之差!我問你,三十年前,你是否曾逃竄到苗疆去過?”
“這——”
“你是否曾結(jié)識了酋長之女石榴花?”
“這一一”
“你是否企圖借石榴花之手,盜竊苗家至寶《假臉神術(shù)》和《五毒秘笈》?”
“這——”
“最后問你,你的雙眼是被誰挖去的?”
諸葛淳風(fēng)嚇傻了,怎么也想不通眼前的兩人怎么會知道自己三十年前做的惡事?那是一場惡夢:逃亡,相戀,盜寶,挖目,最后僥幸被人救出,雖然撿到一條命,但昔日風(fēng)流瀟灑的自己,卻變成了一個丑陋的瞎子!這一切,自己從來都不愿想,不敢想,只是時常在夢中重現(xiàn),而每次驚醒,都嚇出一身冷汗。
然市今天,沉埋的往事又被挖了出來。
挖出這一切的竟是兩個年輕人(憑聲音判斷)!
茍延殘喘,生不如死!
不如死,何必生?
他橫下心來,正想咬牙,卻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捏住了牙床,再也咬不下去。
云四揚從他嘴里取出一顆假牙,冷冷道:“五色解體散!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
諸葛淳風(fēng)絕望了,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胡椒兒生性疾惡如仇,她已從云四揚嘴里得知石榴花的悲慘遭遇,此時再也忍耐不住,厲聲同道:“你這狼心狗肺的惡賊,為了盜寶,害得石榴花廢去雙目,幾乎性命不保,后來又一直躲在暗無天日的地道里。你段了她的一生,我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手一揚,墨玉劍閃閃發(fā)光,橫眉豎目,就向諸葛淳風(fēng)當(dāng)心刺去,卻被云四揚攔住了。
店里客人起初見云四揚審訊諸葛淳風(fēng),倒也聽得津津有味,現(xiàn)在忽見胡椒兒拔出劍來,無不嚇了一跳,萬沒料到這個看來眉目清秀,文質(zhì)彬彬,甚至還有些娘娘腔的公子哥兒,竟然會動手殺人。殺了人,就犯人命官司。自己雖不是兇手,但也免不了會被當(dāng)作人證押進衙門。常言道:一身入公門,千牛拔不出,麻煩事就多了。眼前的熱鬧雖然好看,但為此而將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太不合算了。想到這里,上百名客人一聲吶喊,立時走得干干凈凈。
店老板膽小,早已躲了起來。
店堂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云四揚、胡椒兒和諸葛淳風(fēng)三人。
諸葛淳風(fēng)是個老江湖,情知今日的性命全在面前這兩個年輕人手里,而且聽那個公子的語氣是動了真怒,江湖中人手段狠辣,說不準(zhǔn)他真把自己來個開膛挖心,那就死得太慘了。
他當(dāng)然不是英雄,甚至也不是那種“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的梟雄。他是武林中的小人,言而無信,貪生怕死,否則也不會忍辱偷生至今了。加上適才云四揚重提三十年前的舊事,更使他心神激蕩,信心全失。
而這正是云四揚要達到的目的。
諸葛淳風(fēng)知道,對手抓住自己,不會簡單地只想殺死自己替石榴花報仇,而是必定另有所求,便道:“兩位英雄如有所問,小人知無不言,絕對不敢有絲毫隱瞞。”稱對手“英雄”,自稱“小人”,確是謙卑之極、可憐之極。
云四揚冷冷問道:“你盜得《假臉神術(shù)》和《五毒秘笈》,但后來查你身上卻并無這兩本書,書到哪里去了?”
諸葛淳風(fēng)道:“小人預(yù)料盜寶極不容易,即使盜到了也很難帶出酋長家,因此預(yù)先收買了酋長家的兩個婢女。得手之后把兩書分別交給她們倆人。后來我被擒獲,他們只搜我身上,沒懷疑那兩個婢女,自然就找不到那兩本書了。”
云四揚向:“那兩個婢女叫什么名字?”
諸葛淳風(fēng)道:“《假臉神術(shù)》交給阿玉,《五毒秘笈》交給了阿倩。”
“阿玉?阿情?江湖上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呀?”云四揚疑惑地說。
諸葛淳風(fēng)連忙解釋:“她們后來都改了名。阿玉就是普救庵的靜觀師太,而阿倩就是乾坤倒轉(zhuǎn)萬劫灰的夫人火風(fēng)凰石倩如。”
啊!
云四揚驚得目瞪口果,萬萬沒料到竟然會問出這樣一個答案:靜觀師太!石情如!
然而這樣一來,許多疑團也就解決了。
不料胡椒兒突然怒道:“一派謊言!你知道火風(fēng)凰石倩如已于二十年前去世,靜觀師太不久前也死了,就把事情推到她們身上,來個死無對證,是嗎?”一抖墨玉劍,殺氣騰騰。
諸葛淳風(fēng)苦笑道:“我哪里敢欺騙兩位英雄,真情確是如此。何況靜觀師太固然死了,而火鳳凰石倩如卻還好端端地活著。”
“石倩如還活著?!”這下子輪到胡椒兒吃驚了,“不是說她英年早逝,葬于西湖孤山嗎?”
云四揚淡淡地說:“石倩如確實還活著,英年早逝之類的話是騙造的謊言。而且我還知道,她就是神秘門門主!”
啊!
這次吃驚的不僅是胡椒兒,還有諸葛淳風(fēng),他空洞洞的眼窩正對云四揚,氣急敗壞地問:“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其實云四揚也是剛剛才猜到。
他確是早就知道火鳳凰石倩如并沒有死,而且知道她是個非常狠毒的女人。但他并不知道她和神秘門的關(guān)系。
然而,公孫百勝的母親、秋婆、了然都肯定地說:神秘門主是個女人。
靜觀師太說:由于她和神秘門的特殊關(guān)系,神秘門的人不敢硬闖普救庵。
現(xiàn)在諸葛淳風(fēng)又說:靜觀師太和石倩如都出自苗疆。
苗人精于用毒和易容。
靜觀師太精于用毒和易容。
石倩如理應(yīng)也精于用毒和易容。
而神秘門最大的本領(lǐng)就是用毒和易容。
把這一切綜合起來分析,答案只有一個:火風(fēng)凰石倩如就是神秘門主。
胡椒兒還是感到難以置信,道:“神秘門主陰狠毒辣,野心勃勃,而江湖中人都說火風(fēng)凰石倩如是個深明大義的女俠,連乾坤倒轉(zhuǎn)萬劫灰這個大魔頭也是因為娶了她為妻才稍斂兇性。一個大壞人,一個大好人,怎么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云四揚収道:“偽裝,一切都是偽裝的。大好大惡之人在原形畢露之前,哪一個不是偽裝成十足的正人君子?何況偽裝本是神秘門的看家本領(lǐng),作為神秘門主的火風(fēng)凰石倩如自然把這門功夫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當(dāng)真是連蓋世英雄也上了她的當(dāng)啊!”感情沉重,顯然是觸及了心十分痛苦的事情。
胡椒兒又問:“萬劫灰是否知道他的夫人并沒有死?是否知道石倩如就是神秘門門主?”
云四揚置若罔聞,問諸葛淳風(fēng)道:“你被酋長抓獲后,廢去武功,挖去雙目,卻居然能夠逃脫,想必也是得了阿玉和阿倩之助?”
諸葛淳風(fēng)道:“是阿倩。”
“然而憑她的武功,未必能幫助你恢復(fù)武功!”
“那是三年以后的事了,有一天阿玉來了,還帶來一名蒙面男子。那人武功之高,為我生平僅見,正是他用內(nèi)力打通我經(jīng)脈,幫助我恢復(fù)了武功。”
胡椒兒大聲道:“他一定是乾坤倒轉(zhuǎn)萬劫灰這個大魔頭!”
云四揚突然火了,沖著她大聲吼道:“你給我閉嘴!左一聲大魔頭,右一聲大魔頭,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胡椒兒驚呆了,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么,更不明白云四揚為什么發(fā)火,心中委屈,兩行清淚涔涔淌下。云四揚這才省悟到自己過于激動了,溫言道歉:“是我不好,你千萬不要生氣。唉,有很多事情一時還不能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楚的。”
胡椒兒聽后,抽抽咽咽哭得更傷心了。
云四揚對諸葛淳風(fēng)道:“他們幫你恢復(fù)武功,必定是有條件的。”
諸葛淳風(fēng)道:“是的。一是不準(zhǔn)再提《五毒秘笈》之事,二是參加神秘門。”語氣怨毒,想是當(dāng)時乃被迫接受條件,其實心中頗為不甘。
“你在神秘門中擔(dān)任什么職務(wù)?”
“冬叟。”
云四揚笑道:“神秘門中四使者:春姑、夏郎、秋婆、冬叟。原來你就是冬叟。具體使命是什么?”
諸葛淳風(fēng)見云四揚連神秘門四使者這樣的絕密都知道,更加畏懼,益發(fā)不敢欺瞞。道:“我負責(zé)散布流言,制造江湖紛爭,以便神秘門從中漁利。我假說有本《閻王債》,記載著江湖名人的丑事,弄得江湖上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其實所謂《閻王債》上的材料,都是神秘門門主提供的。”
云四揚想起了然的遭遇,點頭道:“神秘門無孔不入,知道江湖人土的隱私自然不少。”又問:“你來風(fēng)云渡做什么?”
“與一個不知名的人會面。”
“那人怎么也來風(fēng)去渡?
“據(jù)說在江上干事,殺什么人。”
云四揚心里明白,他說的那人必是了然,而要殺的便是自己和胡椒兒。又問:“然后呢?”
“同去漢口,據(jù)說丐幫出了大事
啊!云四揚大吃一驚。
他想起了浪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