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碧霄宮的風媱,因無一人跟隨引路,是以竟把自己給繞糊涂,以至于尋不到回綏明齋的路了……
偶遇著著一身森森銀甲的巡視兵將,還因面生,又形跡可疑被盤問幾次,好容易解釋通了勞煩他們指指路,只一徑指向一個方向,其間還有一個看著人模人樣的將士半唬半真對她道是這天宮乃由幾位巫祝星君以五行陰陽化來的卦象演化布局,其外有結界陣法環繞,別闖入陣法將自己困住……
她眼睜睜望著那一排銀甲消失于云霧深處,憋著口氣,繼續繞吧……
圓月高懸,眼瞧著便要西垂。
風媱走走停停,見沿途偶遇宮墻皆是富麗堂皇,雕欄玉砌,莊嚴巍峨,這種人工造就的輝煌美盛,在她心中一時激蕩起某種震撼與感動。她本是個性緩的,不知怎就激蕩起了這般心境,便也不急著走回去,只是累了便歇,歇舒服了再行。
就這般不知行至何處時,一條蒼黑石板鋪成的幾尺小徑撲入眼目,但見兩畔植滿香草紅花,其間靈蝶翩翩,直向著那霧靄云霞處隱伸而去,好似通向另個天地。
那邊不同之前的建筑布局,有些隱世孤清之態,令她心弦一動,不禁想起碧芙山來。
她便沿著這石徑隨心順路而行。只不多時,道路漸闊,兩側花樹成蔭,花樹下幾曲清渠淙淙流淌,中間置有大小不一的怪石,水流撞擊石響,宛若縹緲樂曲浮動。風媱在此駐步良久,只覺心神愈發安寧。
行過此處,又穿過一段紅山巖石,自出口處便見濃云深處半隱半現一竹舍,幽雅靜謐。
未見人影,不聞人語。
她猶豫著是否前行,卻又為這有別于方才之所而叫奇。
正當她猶豫之際,自里面悠悠然飛出兩只鸞鳥,于她周身往復徘徊,低鳴淺吟。
“你們是邀請我嗎……”
隨著鸞鳥行過石橋流水,踏過鋪瀉滿地清輝的庭院,風媱佇立屋宇前,見屋檐匾額上書有字跡雋秀的“婧宸小筑”幾字。
時已過子時,無論屋內是否有人,她都不好打擾,轉身欲離間,見兩只鸞鳥相互棲落梧桐枝上,探頭注視著她。她一時倦意襲來,重重打個哈欠,便向那樹飛身而去……
黑夜不知何時逝去,和煦陽光靜謐灑落。
風媱仍在夢里游蕩……
蔚蔚茂林,怪木蒼枝,瓊芝奇卉,她同幾位形容模糊的男子在林間游蕩……
同她一起落后的少年嬉皮笑臉道:“小六,昨日母親給你的那顆珠子,給我吧。”
“珠子可用來照明,晚間我怕黑,母親給我,你拿來何用?”
少年神采飛揚,眉目美如畫,對著她說了一堆話,她卻一個字不能聽見,好似自己與他倏忽之間離了千萬里遠……她急了,伸手扯他袖子,這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稚子大小的個子,夠不著少年,她喚他:“哥哥……哥哥……”
“……我要送的那位少女,她也想要一顆,你怕黑,我取一盞不滅的燈火給你便是……”他說。
她十分不悅,“我就不給你!”
少年雙手插腰,俯身瞅她,俊美面容不善,“不給我我就揍你!”
前面有人道:“老五,你又在欺負妹妹……”
“你說他們這兩個小人兒,莫不是上一世是冤家,今生怎么就成了兄妹……”
“冤家?誰欠誰呢?”
風媱正抹著淚珠兒,聞思這些個聲音好生親切,抬眼欲看清走在前面的人時,卻一個也不得見,連同方才那少年,連同怪林森森……
她神識一清,知是夢境,卻十分不愿醒來,倒想再入那夢境,追尋那些模糊不清的影子。可終究不能,心中只覺悵然若失。
兩只鸞鳥左右依偎于她,此時也半啟了黑黝黝、亮晶晶的鳳目,互相嘶鳴。風媱自梧桐樹梢醒來,見著它兩個,笑道:“多謝二位容我一宿,我要回去露個面,還不知他們會不會尋我呢……”
鸞鳥振翅飛遠,風媱飛身而下。她這邊剛落穩了,便有一聲音傳來,“你是何人,膽敢闖此禁地。”
風媱想是此地主人醒來,驀然見她這不速之客心中不喜乃是常情,一時尋那聲音望去,邊和氣道:“在下風媱,昨夜不小心迷了路,信步至此。因此地像極了我家,一時所感,便由你守門的雙鸞引路,不請自來,借你舍前梧桐樹歇息一宿。著實打擾,還望見諒。”
透過一片古木桐干,乍見一片蔚然竹林。
竹林碧草叢間,有一位穿布衣、戴笠帽的蒼蒼老者,蹲身半隱此間,似在專心勞作一般。
風媱猶豫著向他行去,“前輩?”
老者放下鐵楸,站起身來解開笠帽。雖是白發蒼蒼,容貌亦清癯卻甚是神威氣嚴,也不見老態。倒是身形骨架大而少肉,兩袖似注滿涼風,衣袂飄然,看著病弱,令人不覺心有所震驚。他也未理會她,跨步行至旁邊一石案旁,落草安坐。
天然石案上煮沸著一爐茶,一旁置有兩只拙撲瓷碗。
“喝茶。”他挺身坐下,神情至始未變,此時幽幽啟口亦是淡而肅。
風媱無法拒絕這樣一位老者,“打擾了。”邁步過去,便同他一樣,席地坐在草地上。
兩只鸞鳥不知從何處飛回,在紫竹間盤桓往復,似在游戲,又似某種尋覓哀悼。
老者自吃著茶水,“你自便。”
風媱便自己斟碗茶吃了小口。
微風習習,竹草清芬沁人心脾,她忽而笑道:“忽然想回家之后也植一片竹林,冬春吃筍,夏賞螢蟲,秋聽竹鳴,也是一生活樂事……”
老者自始至終未打量她一眼,可她卻覺著一股無形的壓力隨時緊迫著自己。她好奇他,便暗暗打量他,見老者雖一身布衣,卻剪裁得當,干凈整潔。眉眼間有冷冽鋒銳之氣隱隱流露,使人望而敬畏。
他驀然抬眸朝她望來,一時便好似有千萬鈞之物朝她重重壓下,令她有些不得自在,只得微微一笑,垂下眼簾大喝茶水。
“你看著眼生,不是天廷的吧。”
“是。”
他望向枝葉間嬉戲的鸞鳥,眉眼間自冷冽之中生起一抹柔光,“此地乃是亡妻生前鐘愛之地,那兩只鸞鳥亦是她生前馴養。她故去之后,鸞鳥眷戀舊情,在此地長守。”
風媱心中惋惜那故去的女子,一面思著這位老者滿身鋒銳之下背后是否有一個漫長而曲折的前半生……
“除了我,也只有我們的骨肉進來,鸞鳥方才不會驅逐。”他望向有些失神的女子,“是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讓鸞鳥為你引路?”
風媱詫異抬眼,便見老者眼眸內倏忽間射出的鋒芒利刃——令她呼吸一滯。
她快速轉動腦袋,思索著哪里出了問題,終于在一片茫然中攫住“婧宸”二字,再一觀想對方的氣度儀態,便猜想面前之人非是一普通鋤草的仙農,抑或普通散仙……
面對這般人物,她心想自己不若坦白合宜。遂將自己來歷挑揀出來給他,又是如何入宮,如何因昨日看煙火同仙娥走散,以至于迷路走入此地簡潔話了一回。
老者聽完,又仔細問了些關于她身世成長瑣事,風媱未做欺瞞,一一據實以告。
一番話畢,老者口中念著著她師父的名字:“玄冥……”
風媱疑惑望他,他只道:“你既與我天界有緣,不如來我宮中當差,總比守著荒山強。”
風媱愕然,繼而笑道:“謝前輩好意,只是晚輩自在慣了,怕不能適應。”
老者嘶聲道:“這茶燙時不可入口,需要時候到了,溫熱適宜方才最佳……”
他不知她口中的師父玄冥是何方來歷,但面前這小姑娘,是精靈族的他卻可以斷定。天地極西的精靈族,常年居住于虞淵一帶,雖然靈力較之神魔根本無法相比,但勝在精靈擁有調動天地萬物的本領,可借助自然界一切的力量。那里地廣人稀,草木豐富,水脈廣闊,民風淳樸善良,他那故去的妻極是鐘愛精靈一族,是以在那精靈王后尚未誕下公主之時便與那王后定好親事。只可惜,她沒有見到精靈家的老六出生便為他而死……
他為全她心愿,也為了天族將來長久之計,在那公主滿百日之時,親自去定了兩族親事……
此時見著面前女子同那精靈族有些淵源,一時放下不少戒心,又一時憶起嬌妻,心中無限感懷,這女子竟然為鸞鳥所認同,是否……是她的一縷芳魂未散呢?
莫不如讓她守在婧宸小筑內吧。
“……你不必急于決定。”
風媱不好多言,正欲告辭,卻有一聲遙遙傳來,“風媱!”
風媱望去,便見一抹清光倏忽而來,現出真身,正是君梵。
風媱知是自己失蹤一夜所致,心中不免愧疚。
君梵見著這一老一少相對安坐,看著似在喝茶閑談的模樣,心中見疑,面色如常。他行至老者跟前,躬身下拜,“兒臣拜見父君。”
布衣男子道:“起來吧。”
風媱心中一時大驚。一雙水靈靈的眼眸眨了眨,半疑半問,“太子的父君,天界的帝君?前輩……居然是天帝?!”
天帝淡淡一笑,“正是。”
君梵早已站直了身子,此時示意風媱起身。
風媱站起身來。
“父君見諒,風媱自小在山中成長,不知天界禮儀規矩,今日若有冒犯,還請免罪。”
天帝起身,拍拍身上泥草,徑直往方才竹林里去,“她很有趣。”
風媱望著天帝背影,長舒口氣,一面沖君梵愧疚一笑。
君梵領著她出去,一面問她事情經過,風媱只好將自己自碧霄宮出來后迷路一事,到入婧宸小筑歇息梧桐枝一晚,又如何同天帝坐一起吃了碗茶說了一遍。其間君梵再問一些話,她也一一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