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度步過去,同他一起望向幽藍夜空,迎著漫天飛雪,“夜真長。”
琴伯回首望她,蒼啞道:“你有心事。”
風媱淺淺一笑,“琴伯為何不睡?”
“老了,總覺清醒比較安心。”
“晚輩有許多不解和迷茫,不知自己做的選擇是否正確。”
“與其迷茫,不如把握此刻。逝去的永不復返,未來的,也永不會如我們心中所思那般發展。到底我們所能掌控的,只有自己,可嘆年輕時,連自己實則都難自主。”
風媱伸手,接住一片鵝毛飛雪,見它于手心融化,“是呀,一切都無時無刻不在變動,我們能留住什么呢?”
“放輕松,歲月,會給我們答案的。”
……
山中歲月及其恬靜。
豐濏琴技極好,風媱初聞已經只能用震驚二字形容心情。
想這天地之間,她先前只以為君梵彈的琴已然是登峰造極之境,不想這豐濏比自己略小便已有同君梵一般的琴技,心中甚為敬服。是以便邀她去城內擇琴,自己也可練習。
琴伯得知,隨手一化,便現出一琴來,“這是我一個徒兒,當年為答謝我授琴之恩,親手所制。多年來,一直存放著,今覺你同它有些緣分,你便拿去使吧。”
豐濏安坐,細細端詳,驚嘆道:“此琴身木質紋理纖細,變化無窮,經脈明顯,質地強度均勻一致,又有芳香盈鼻,必是生于天地最南的、長了萬年以上的紫檀木為料了。”她盈透水潤的纖指挑動琴弦,又道:“弦色綠瑩,是天蠶絲取其精華所制,其音清潤如水,委實是把好琴!制琴需要材美工巧,這把琴盡有。師父口中徒兒定是位琴癡,方能有此造詣了,我是不能的。”
風媱蹲身輕撫,只覺心內柔軟,見之歡喜。
“不過師父,我怎不知你還有一個徒兒?也不曾見他?”
“會有見面的一日。”
“是男是女?多大年歲呢?”
“男子,長你兩萬歲吧。”
豐濏笑道:“我竟忽然之間多了位師兄,又要多了位師妹?哈哈,看來得下山打兩壺酒,捉幾只野味來慶賀慶賀。”
風媱疑道:“師妹?”
“你受了師父的琴,卻不知師父之意嗎?風媱,你可撿了大寶,這么多年來多少有錢有勢的巴巴求著、哄著師父要拜師,師父沒應下一個,今日你不求不哄,師父倒先給了你琴,你說是不是撿了寶了?要知道,我的琴技便是師父授的。你還不快喚聲師父?再喚我師姐?!”
風媱想起這幾日突然發現的圍于山下的人群,有向琴伯求曲子的,也有求拜師的,沒日沒夜地等候,誠意不可謂不深,然至始至終,琴伯連面都未露,全作不知對待。不過是先前道了句“怎么就被發現了……”
風媱這般想去,便有些恍然……
琴伯道:“今日贈琴,不為收徒。倒是家里所備食糧確實不多了,你們下山多備些來吧。”言罷,自己向屋內行去。
豐濏疑惑不解,一瞬后,便牽了風媱手,“走吧,天色也不早了……”
兩人下得山中,正是薄暮寥寥。
城中卻依然熱鬧。
燭燈已高燃,紅紅火火,影影幢幢。往來行人絡繹不絕,多有論及今日長零公主出嫁之繁盛隆重者。
風媱算算日子,方知自己已經在山上住了一月,今日正是十二月二十一日。今日迎去,明日就該于高奇完婚,整個過程似都急急匆匆的。
風媱同豐濏很快辦齊了物品,天色也正黑透。兩人聞著街道陣陣食香,也不知哪里傳來的,倒是起了食欲,便順著味尋了那家食肆入內去吃飯。
食肆內客滿了七八。她二人尋了位置坐下,叫來幾個菜,又叫溫了酒,說說笑笑吃了半飽,喝個小醺,便叫結賬。那一個小二過來客氣道:“你二位已經有人結過賬了。”
風媱心中咯噔一下。
豐濏已經問他:“人在哪里?”
小二指向近門口,“就是那位姑娘!”
二人順小二手勢望去,只見一女子身著麗服,極長烏發長垂身前兩側,如錦緞一般光滑,容貌凈美,靈氣逼人。似是感應到有人正望她,她也平視而來,望她二人輕輕一笑。
豐濏回頭問風媱,“我不認識,是你朋友?”
風媱搖頭,繼而點頭。
“到底是與不是?”
“遠遠見過她一面,在數月前一場祭祀之上,她似是巫女。若不是她特別,我真記不起來了。不過她并未見過我,倒是連認識都不算,又如何算得朋友……”
豐濏聽來道:“我去外面等你。”
“嗯,我很快出來。”
豐濏遂獨自出了食肆,風媱去往那女子處,那女子見她來遂起身微行一禮,柔聲笑道:“你是好奇我為何為你付賬嗎?”
“嗯。”
“我這是謝你,亦是賠罪的。”
“謝我?賠罪?”
“不久后你就會明白的。不過風姑娘既已回來,為何不回王身邊?”
風媱打量她一番,心中又細細思忖一回,知她多半為玄界那國師身邊親近之人,如此知曉自己便不奇怪。而此女子正是靈犀。
“你會告訴他嗎?”
靈犀神情自若,“我是否告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心在主宰著每個人,包括你我,你說呢?”
風媱還她一禮,“在下告辭。”
靈犀也不多言,只是目送她離開。
轉眼山中梅花接連盛開,緋紅的花,晶瑩的雪,風媱方覺此是梅山。
年節那日,琴伯著一身素白衣,焚一爐四和香,便于梅林間撫琴。
風媱與豐濏在廚屋里親自動手揉著面團,和著餡料,再將幾種葷素餡料以一塊小面團包起來蒸熟,意外的好吃,不過做的多了,三人連著吃了三日方才吃完,是后話。
春到來,梅花確實已經開得愈加盛烈。
風媱見過芙蕖的清雅靈潔,第一次見著這么多的寒梅,也覺悅心養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