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她嗎?”
“我也只隱約聽說過,知道有這么一位女子,似于湘州薄翠山下住了好些年,現如今物換星移,世事變遷,老夫也不確定記憶是否出差錯……可惜你母親命薄無福,在男子準備接她來城中確立身份那日,死了。有人說是意外墜江死的……
那時你不過白來歲,為宮里人帶回給王后,后來便著你陪侍王……后來的事你應是記得的。
……戰場之上,你穿他衣袍鎧甲,帶著面具,立下赫赫戰功!而玄界功勞簿上只記你一半功勞,因有一部分是你以王之名打下的,世人卻不知曉。更不知你為何從先前右手使劍變為左手,只因你在同精靈族那一場大戰之中被天帝斬斷一條臂膊,從此只能反手持兵器。可是寒塵……”
老巫雙眼圓睜,目視于他,猶如造化之魔自煉獄之間爬出來一般,帶著人世間的情欲癡嗔,“你所為之付出的一切,是否有一天會讓你悔恨至死?”
寒沉倏忽起身,厲聲道:“國師近日太累,癲狂不清了嗎?!”
老巫話勢不減鋒芒,“老夫行將就木,有何所懼!如今天欲亡之,我不過順應天意!癲狂的不是我,是你……你二十萬載做出的癲狂樣,莫不是麻痹與屈服嗎?”
寒塵急行過去,跪坐他案前,雙手撐案,與老巫面面相覷,目光炯炯,“依著你的意思,我的母親是先王的女人?我和玄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老巫渾濁不清的雙眼,里面一片不清的水霧,“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告訴我,我母親究竟是如何死的?!”
“話已盡,茶已涼,走吧。”
寒塵猩紅的雙眼,里面一片水霧蒙蒙,他望著眼前這一位深機莫測的老者,忽而靜下來,“這不像你的行事作風,你對我說這些話目的何在?”
老巫望他瘋迷大笑道:“經靈犀一事,老夫只是看清白了,做得再多再好,終歸不過為他王家之犬,今日是我,明日難道不會是你嗎?”
寒塵起身而去,邊道:“你如今當真是老了……”
老巫飲口清茶,見寒塵負手而去,沉吟著,“身不怕衰,怕的是心衰,心衰竭而死只旦夕間矣……”
一面黑黃長簾后,雙眼纏縛素布的靈犀緩緩步出,依扶著老巫身后的一根圓木柱,“父親為何對他說這番話?這會害了他……”
“為父不曾說過半句虛話。”
靈犀握緊了手,“公主臨行之際,令我要么說全,讓他放手一搏,要么全然隱瞞,讓他繼續做他的寒君。”
老巫手中茶盞瞬時粉碎,“是他們害了你,他們都該死!”
靈犀身子遍體透涼。
下一刻,老巫已經立于她身前,他顫巍巍伸出手,輕撫她臉頰,“犀兒,老夫大限即至,唯一放心不下你……你外柔內堅,對他更是癡傻到底。可你們終究緣淺,你傾盡一切,也換不得此生圓滿,為何不放下……”
靈犀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清笑,“父親,他是我的命。命,如何能放?”
老巫手又顫巍巍落下去,身子簌簌抖動,“好,好……與其讓你這般活著,不如我們一起去了吧……”
靈犀軟跌于地,揪著老巫的下袍,一時默痛嗚咽……
王宮之中,風媱獨行于沁芳殿中。
里面人數減少大半,只有幾個負責日常灑掃的宮婢。現下,有兩個在侍弄花草,也有在屋中整理舊物與清掃。風媱閑步而行,問了芭滿生前所住之地,曲曲折折繞過去,只見是一簡單四壁屋子,里面有五六個鋪位。里面一名小宮女指著一個空位到:“芭滿以前就睡那里,東西已經清掉了。”
風媱見清光光的,心下一片凄冷,“什么都沒留下嗎?”
那小宮女一抹影兒跑去自己鋪位褥子下拿出一個東西,又一抹影兒跑過來,雙手遞給她:“芭滿被關進去前幾天正在做這個物件,說是做給主子的,主子愛看書,天氣又冷,有了這個暖手的,不怕凍。”
風媱拿過來看,見是動物皮毛做的一個兩段空蕩、四周封閉的東西。那小宮女手伸進去示范,“這樣用的。”
風媱手捂進去,確實可御寒。
“你跟她很親近?”
她笑顏道:“還可以,我們是一同進來的,說的上話。以前也有跟她好的,只是她被抓之后,很多人為了保全自己都極力撇開關系。”
風媱望她問,“你不怕嗎?”
小宮女紅著臉兒,大義凜然道:“我怕,但是我相信芭滿不會傷害姑娘更不會傷害王!她自開始照顧姑娘起,便時常念叨姑娘的好,說是姑娘人極好,待她們不像奴婢,她每日活兒也輕松……”
風媱問:“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曾指一顆草,叫做青草。”
風媱笑了笑,將手中東西遞給她,“我也不懂這些,你抽空做好了,我過幾日來取。”
青草笑顏如花,“是!”
風媱又去自己以前住的屋里走了走,一時出門間,一個人影迎面撞來跪倒她面前,嘁嘁噎噎。風媱低首看來,卻是蕉濃。
“姑娘,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風媱將她扶起來,淡笑道:“何必行如此大禮,我可受不起,近日可好?”
蕉濃含淚點頭又搖頭,“如今姑娘回來了,就把我調去伺候姑娘吧,我在這里總會想起芭滿,心里也惦記姑娘,那幾日大病,才剛好些……”一邊掩淚。
“我回去跟師父說一聲便是,別哭了。”
……
風媱自沁芳殿回紫明宮時,便將所遇見同師父說了一回。玄冥知她意,便讓千夜涼去辦。
風媱望著處理公文的師父,“我也不能一直住在紫明宮里,外人看著也不像樣,不如師父在宮中隨意尋一地給我,我也沒什么要求,能棲身即可。”
玄冥持筆邊書邊問:“哪個外人?”
風媱想了一會兒他此問為甚,笑道:“紫明宮居宮城正中,自然是宮城內外所有眼目了。”
玄冥望她,淡淡道:“你我碧芙山中八千年都住了,日后在自己家里再住個八萬年也是常情,誰見不得,你領我跟前,讓他跟我講。”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如今妖族公主,你的未婚妻子還住在宮中,我也這么大了,閑言碎語的,媱兒也懶得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