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璃一進屋里，便道：“你怎可讓她自己跑出去？萬一……”又止了后話。

子微淡哂，請他坐下喝茶慢敘。

“丫頭心志堅強，這點苦頭早吃早好。情雖傷心，亦是磨礪。”

羲璃安坐，因弘澈不知哪里來的別扭，如何也肯來這里，只一個勁兒推他來。他也不喜見這什么子微尊上。可為了妹妹，也只得忍了。他遂急忙趕來，因著實有些渴了，便啜了一口他的茶水。茶水清香非常，半口入喉，竟是自肺腑間騰升起一股清新舒爽之氣。

他不動聲色又飲了半杯方擱下杯子。想起曦兒。他這個做哥哥的，只希望她安然幸福，不必受任何磨難。她是他家的小公主，她有資格有底子不必被世間各樣劫難所蟄傷。況且，她幼小離家，已是可憐。

子微話鋒一轉，悠然道：“鬼帝萬不可因此事而斷了與神族的聯合。”

羲璃冷哼，未作言語。

子微接著道：“此事有關三族，非是家事。魔君已知你之事，精靈族便是親手毀了當日那份和書，參與了神魔之戰。九幽鬼族，精靈族，神族，如今只有緊密聯合，互相依靠，結為一體，才能抵抗魔族。若是分散，誰也不是魔族的對手，必將毀于魔族之手。鬼帝此時，應在天帝那里，與他共商大計！”

羲璃面色不悅，“天帝欺本王妹妹，本王實無心情。待找到曦兒再說。”

子微垂眸拾起杯子，杯身溫熱，傳于他指尖。

“此事，在下倒可說一句公道話。一則，風媱是你妹妹，是精靈族的公主，君梵也是剛知曉。二則，他納的是天妃非天后。況且幾日相處，在下覺著，天帝對那女子實無情可言，倒似在全義。”

羲璃冷眼望他問：“全義便用得著要了她嗎？”

“在下猜測，天帝那時為魔君重傷墜河，想來九死一生。重傷之際遇見了水溟，水溟救下他，并愛上他，遂要以身相許。天帝礙于救命之恩，不得不要了她……只是，鬼帝同在下詢問天帝，天帝如何也不做回應，這其中許是另有隱情也未可知。”

夜風自窗外灌入，寥寥涼意。

羲璃亦在思索。他與君梵交情頗深，他之心性，他怎能不有幾分了解？可此次事實擺在眼前，令他不得不重新打量他。

一只鳥兒飛入，落在案上。子微取下帛書。是心土送來的。

子微道：“丫頭去了極西荒地碧芙山，說是要在那里住幾日。”

“碧芙山？那在何地？”

子微微斂神色，“既是荒地，便是少有人跡罕至，我亦未曾去過……”

碧芙山。子微撿來風媱第二日便查了她來歷。知她是魔君的徒兒，方才有意不緊不慢的醫治，失憶也不急著給她療愈。是因為，她有用。神魔之爭，必將有一日牽連精靈族，他只是在為弘澈布一枚棋子。既是要她來日有用，他便要知曉她的分量幾重，自然也就要知她同魔君的師徒情分有幾多。這起源，便是風媱自幼生長的碧芙山。她于那里，可是待了八九千年。

那么長的時日里，只有玄冥和她，以及偶爾來往的寒塵。那里有她生命中最重要與無法割舍的回憶。她在那里修靈力、學識字、明理懂事、成人、生存，甚至初愛與悲喜，無數個第一次與生命的重要時刻，都留存在那座山上了。所以，當她面對此次情傷，她甚至沒有回銀川王宮去見她的母后哥哥們，而是在酒醒之后一頭扎進了那山間。

她是精靈族公主，他起初是不知曉的。他起疑，是因為在九幽時風媱與羲璃見面時說的話和神色，后來才證實了這一事。是以當日面對弘澈的指責，他無話可說。

若他早知，自然會提醒他……

風媱對玄冥的殺兄之恨，不及他們這么多年相守的師徒之情深。

這其中厲害，子微因著先時的探尋，此時不必細思便心若明鏡。可這，不好對羲璃明言，只能讓他日后自去領會了。

羲璃這邊，沉思良久后問他：“依你的意思，天帝和曦兒，日后該如何？”

子微斟茶自吃，垂眸道：“兩個選擇。他們本有婚約，又是兩方長輩定下的，完婚之后，丫頭自然是天后。天帝對丫頭用情至深，會待她好。”

“可是……曦兒尚未嫁過去，便有一個女子在等著與她分享恩愛，這，本王尚覺憋屈，曦兒恐也難以容忍。”

“或，讓丫頭死心，絕了對他的念頭，斷了這份情緣。天地廣闊，好男兒不在少數。若是求個一心一意一雙人，亦不是難事。”

羲璃起身，負手佇立門前。抬首間，見幽藍半空處懸半輪明月，皎皎動人。

“子微，你一直過著這般隱居山野的日子？多久了？”

子微清冷一笑，“日子過著過著就忘了。只記得周圍山增高了幾座，山脈新長了幾根，那西海之水亦益發深廣了。”

羲璃唇角勾起，幾分迷人，神色已朗然，“子微便很好。”

方啜了半口茶水的子微聽來，被狠嗆了，水嗆在喉間，一時咳個不停。

羲璃回身大笑，“哈哈。”

笑他也有這般失態之時。

他這般一看，便覺他也不討人嫌了。他那平日里清清冷冷一張臉，不急不躁的言談舉止，此時此刻，皆有了可欣賞玩味之處。

這個妹夫，他已然瞧著好。

羲璃起了這個心思，便攛掇他去碧芙山找風媱。子微便同他做了個交易——羲璃往君梵那里去，他往風媱那里去。

星月滿天，兩人聊了個茶酣話熱，竟似初次相識一般，盡釋前嫌。

次日晨曦，羲璃便踏著露水離開了。

子微稍作整理，交待靈仙幾句，便也離開了。

靈仙望著主人離去的身影，漸漸遠去在翠竹林里，竹葉兒上反射著星星點點的晨光，轉過身，覺著眼睛有些酸澀。

碧芙山上。心土和風媱昨日自人間搬來許多酒。兩人坐在湖畔古木下，一飲至天明！

說來也奇，風媱自飲了那昆侖山上的一壇子酒，后又醉的不省人事，如今再飲這人間釀的酒竟然有點千杯不醉的架勢。饒是如此，到得今日，也醉了八九分，腦袋昏脹。

心土在篁林里本就是釀酒好手，那降香釀她喝了不知多少，自然酒量也練出來了。陪著風媱喝了整夜，也只吐了幾口。到現在，也醉得有些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