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具體名字,如花并不知道,只聽別人都尊稱他根叔,這是后來才知曉的。早年,家里條件不好,奶奶怕找不到媳婦,便將二叔入贅到田村。高中畢業的二叔起初并不同意這門親事,奶奶一哭二鬧三上吊。二叔含著淚,默默的接受了這個現實,嫁給了素未謀面的二嬸,后來生了一男一女。
如花想到這些的時候,她和父親不知不覺已經翻上了一個山頭。晌午的陽光明晃晃,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如花的額頭和鼻尖都滲出了汗,她用手一抹,額頭上頓時沾上了塵土。頭上兩根羊角小辮在風中輕輕飛舞,紅頭繩扎成的蝴蝶結煞是好看。她挺了挺胸,深呼吸一口,隨口說了一句:“熱死了!“隨后上下嘴唇互相舔了舔,可能是渴了。
父親指著山腳的一個村莊,”花兒,快到了!看到了中間有柵欄的紅磚平房沒有?這就是二叔家。“如花順著父親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村子不大,大概二三十戶人家,大部分都是土瓦平房,二叔家房子格外顯眼。
村東頭有個大水庫,可以看到水庫邊上的人影在緩慢挪動。稻田里的稻子長得很高,風一吹,此起彼伏。不遠處還有一個小池塘,荷葉像一個個綠色的盤子,隱約聽到青蛙的叫聲。
轟——突然一陣雷聲從天而降,天驟然變得陰沉,烏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覆蓋著大地,像一個蓋子蓋住了村莊。空氣越加悶熱,如花看到父親背上的襯衣濕透了,脊柱凸顯出來。”快點,如花,快要下雨了!“父親拉住如花的手,加快腳步向前。
走到一個幾根木條和兩塊板子做成的柵欄門前,父親停了下來。想必這就是二叔家了。如花心里想著。她仔細地打量著外圍。紅磚砌成的院墻一人高,個子高的人能清清楚楚瞧見屋里的動靜。院子有半個籃球場那么大,坑洼不平,上面留有雞屎印。一邊種著兩棵石榴樹,開滿了血色的石榴花。另一邊搭著一個棚子,有個塑料網攔著,可以聽到咕咕咕的雞叫聲,應該是雞舍。
“老東西,誰答應你把如花接到我們家啊?翅膀長硬了啊,先斬后奏。”屋里傳來一陣刺耳尖銳的女嗓音,接著嚎啕大哭,邊哭邊訴,“家里已經有兩娃,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呀,你倒好,商量都沒商量一下,就把外人的孩子弄到家里來,你是要我們娘仨喝西北風去嗎?”
“英子,別說得那么難聽,什么外人,那還不是咱哥的娃,咱幫襯一下親人,不是應該的嗎?”二叔的聲音急促有力,“這么多年,我都聽你的,不喜歡我回家,我就不回家;兩娃也跟著你們田家姓;我早出晚歸,挨家挨戶收雞蛋,拿到鎮上賣,錢一五一十交到你手上。我柳老根對得住天地良心......”
父親欲推柵欄門的手收了回來,遲疑了一下,意欲轉身。大雨“嘩”地落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打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小坑,濺得沙土飛揚。汪汪汪——一只大黑狗從里屋沖了出來,沖著如花們直叫。
“哥,你來了,快進來!”二叔無意中瞧見了父親和如花,神情有些尷尬,轉而堆起笑容,走過來接住父親手上的提包,“這該死的天,說下雨就下雨!你們吃午飯了嗎?”
“吃過了。那個,娃他叔,如果不方便,我還是把如花帶回去算了。”屋檐下,父親同二叔說道。如花牽著父親的衣角,低著頭,仿佛做錯了事的孩子,等著世紀宣判。她甚至有點希望二叔改變主意,像退貨一樣把自己退回去。
“方便,方便!自家人,不說二話!以后如花就在我們家,我會像親生的也一樣對她。哥,你放心,有我一口飯吃,絕不會餓著她。”二叔看了看如花,摸了摸她的臉,拉過她的手,跨過門檻,笑著說,“以后,你就跟妹妹蘭蘭睡一個房,我已經給你放了一張小床。”
進了堂屋,如花瞥見二嬸正坐在竹床上,穿著立領波點小短袖和一條小碎花棉褲,一頭波浪卷,她正轉過身,隨手拿起旁邊放著的毛巾,欲抹掉眼角的眼淚。
“快叫嬸兒!”父親叮囑道。
“二嬸!”如花的聲音很小,如蚊子一般,估計只有自己聽得到。她覺得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如鯊魚一樣在未來可能把自己吞掉。
二嬸沒有理他們,但如花能看出她還在抽泣。有那么一瞬間,如花想去安慰她,告訴她,自己不會白吃白喝,會干很多活。一看到二嬸盛氣凌人的臉,如花還是忍住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如花想。
父親指著其中一個手提包,跟二叔說,“我給你們帶了點自家種的花生、大米、幾塊臘魚和臘肉。”父親把家里所有的存貨都拿來了,在他看來,相比于二叔的恩情,這點東西算不了什么。
“哥,太客氣了,這些我家里都有,你留著娃們吃嘛!”二叔推辭著。
父親和二叔寒暄了幾句,如花這才仔細地打量了這個家。堂屋正中最里設神龕和祖先神位。墻壁上掛著中堂畫,中堂兩側有對聯。對聯上寫著“春滿乾坤福滿門,天增歲月人增壽。”
長長的條臺正中央放置著一個老式座鐘,圓形的盤面,上面寫著阿拉伯數字,下邊是鐘擺。鐘擺左右晃動,滴滴答答地響。現在是下午兩點半。鐘兩邊放著塑料花,插在兩個陶瓷花瓶中。一個暖水瓶放在條臺靠過道的一端,托盤上放了若干玻璃杯,里面還有水滴的痕跡。
“如花,二叔帶你去看看你們的房間。”說完,自己徑直穿過堂屋左邊的過道,如花跟在后面。左手邊有一間房,二叔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的布置有女孩子的氣息,大白紙糊的墻像貼了些卡通剪紙,還有一些公主涂鴉。一側連著放了兩張床,藍色的粗布床單,被子折疊得很整齊,像一朵花盛開在海上。角落里放了一張三屜桌和兩張椅子。
“以后這就是你的家。你可以把我和嬸當成你的爸媽一樣看待。如花,可以嗎?”二叔盯著如花,期待她能給出肯定的答案。
此時,窗外的雨還在下,滴在窗臺上,就像如花的心情一樣潮濕。對如花而言,長期離開自己的父母,家對她來說,只是寄人籬下的幌子。這個新家,她真的能融入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