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道場旁邊種著一棵大棗樹，這棵棗樹應有幾十年的光陰。深褐色的棗樹干粗碩敦厚，枝枝叉叉，粗粗細細、曲曲折折。有時候會分不清它的生長方向，忽而向上，忽而向下，盤根錯節，不過也是道風景。橢圓形的樹葉油亮油亮的，陽光一照，那么干凈，那么光潤，像一個個綠色的珠子掛在枝椏上。
這棵大棗樹是村里孩子的聚集地，每到放學的時候，這里最熱鬧。男孩、女孩、大童、小童，你追我逐，歡聲一片。蘭蘭提了幾次，讓她跟著一起來道場玩，如花眼里先是欣喜，然后很快黯淡下來。她想起嬸子那嚴肅的臉，高昂尖銳的嗓音，她便放棄了。她怕被這種無底的黑洞吞噬。她還是老老實實在家里幫助二嬸干家務活，洗衣、做飯，喂雞，喂狗，做衛生。
這天，二嬸帶著健健，跟二叔去鎮上賣雞蛋了。臨走前，二嬸囑咐如花把晚飯做好。趁著天還早，蘭蘭估摸著爹娘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拉著如花奔向道場。如花遲疑不決，她的手被蘭蘭拽著有些生疼，硬是被拽到了道場。“玩一會兒就回去。我媽不會發現的。”蘭蘭笑著說。
如花和蘭蘭坐在高高的枝丫上，她們相對而坐，沒穿鞋的腳丫子在樹上晃來晃去，褲兜里滿是剛摘下的沒熟透的棗。她們用手擦了擦棗皮，丟進嘴里，不斷咀嚼。吐出來的核兒，她們互扔對方，忽而大笑，忽而唱著不著調的歌兒。傍晚的夕陽，透過樹葉間隙，四處流動，籠罩著她們的身影。
如花看著蘭蘭的眼，在陽光的照射下瞇著，像細長的竹葉。她在假裝睡覺，猶如一只閑情自得的貓，享受著肆無忌憚的快樂。如花有些羨慕蘭蘭，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什么煩惱都能拋到腦后。
糟了！太陽快下山了！二叔和嬸兒要回來了。如花玩著忘記了時間，她在心里想著。又該挨罵了。遠方的天邊剩下一點橘色的晚霞，整個村莊漸漸暗下來，炊煙裊裊，家家開始做飯了。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二叔和二嬸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樹下，弟弟還坐在不遠處的三輪車上。二嬸氣急敗壞，張開手指，搖著樹干，“快下來，兩個女孩子爬樹成什么體統？叫人看到了，還不得笑話咱!”
她們收起笑容，乖乖地溜下樹，預備逃跑。二嬸在她們的背上，用盡地打了一巴掌。“如花，你還是姐姐呀，不聽話，你也跟著蘭蘭一起胡鬧。”二嬸一邊叨叨，一邊跟著她們后面回家了。
家里雞圈里的雞聽到推門的動靜，知道有人回了。它們一股腦擠在一起，朝著雞圈外咕咕噠噠地叫，估計餓了。
“嬸，我去喂雞。”如花從里屋端出一個盆子，里面裝著雞飼料，一粒一粒，像一顆顆膠囊藥。雞圈上搭著石棉瓦，紅磚壘砌成的圍墻，地上刷了水泥，一側用木頭做了個大大的房子，供雞們晚上休憩。一股惡心的雞屎臭味鋪面而來，如花皺了皺鼻子，嘴撅起來欲去堵住鼻孔。
“咯咯咯咯.......”如花一邊學雞叫，一邊把飼料灑向地面。這些雞們爭先恐后地蜂擁而上，生怕落下了會搶不到食物。它們自顧自埋著頭，啄著地上的飼料粒，完全無視如花的存在。之后，如花又端來一盆水，倒在基槽中。吃飽了的雞，抖抖尾巴，昂首闊步，擺動腦袋，看似在感謝新來的小主人。
蘭蘭則在堂屋，拿著一塊餅干逗弟弟玩。弟弟追趕著姐姐，手伸向前面，但始終追不上姐姐。他索性坐在地上耍賴，小手擋著臉，哇哇地假裝大哭，因為他知道只要一哭，二嬸準會跑過來站在他這一邊。
“蘭子，你干嘛呢？盡惹弟弟哭。來，媽媽抱抱，媽媽帶你去拿餅干。”弟弟張開手指縫，瞧了姐姐一下，偷偷地笑了。
二嬸邊進房間，邊喊著如花，讓如花去看看煤氣爐上的鍋，吩咐著菜別給燒糊了。如花還沒學會用煤氣爐，自己爸媽家用的是土灶。往年幫爸媽做飯的時候，如花常常會把灶灰不小心噌到了臉上，衣服上，惹得姐姐們笑她。
如花翻炒著鍋里的土豆片，突然一滴油濺到了手上，“啊！”如花叫了一聲，鍋鏟掉到了地上。一股灼燒的疼襲來，手上立馬紅腫起來，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透明的泡泡。如花忍著疼痛，撿起地上的鍋鏟。一筆刺鼻的糊味從菜里滲透出來，土豆粘在了鍋上。
其他人都跑到后廚，捏著鼻子，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二嬸明顯不悅，瞪了如花一眼，“這點事情都做不好，真白吃飯的啊？”二嬸罵罵咧咧。
可能因為疼，也可能因為二嬸的詆毀，如花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了下來。二叔見狀，趕緊拉著如花的手，幫她吹了吹，然后又到洗手架上拿了一條牙膏過來，給如花的痛處抹了抹。
“她嬸，你少說兩句，孩子小，別嚇著她了。如花，我給你買了兩本小人書，跟我來。”如花破涕為笑。
“我也要，爸爸不能偏心。”蘭蘭在一旁嚷嚷。
“都有，都有！”二叔領著她倆進了他們的房間。
如花來了這么些天，她還是第一次進嬸嬸的房間。平常這扇門是關著的，據蘭蘭說，嬸嬸怕姐弟倆瞎匪，便把門鎖著，只有二叔和二嬸才有出入權。
老式黑漆的穿衣柜靠墻矗立，柜門是一面鏡子，柜頂放著兩口鮮紅色四方四正的皮箱，一把生銹的鐵鎖掛在上面。窗戶旁邊放著一張三屜桌，桌子上放著一面透明玻璃，壓著些許照片，都是些二叔二嬸剛結婚時的照片，還有全家福。
二叔把放在玻璃上的小人書拿給她倆，她們如獲至寶，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兩人在翻小人書的間隙，交頭接耳，互相討論著小人書里的情節。
如花瞧見二叔拿出一把鑰匙，打開抽屜鎖。抽屜里放了好些本小說，一些信紙和一只金色的鋼筆。他坐在椅子邊上，小心翼翼地拿出書，用干凈的白布擦著書的封皮。這些書皮蹭亮蹭亮，應該被擦了很多遍。
六七歲的孩子好奇心很重，對于新鮮事物都想一探究竟。如花很想看看那個抽屜，仿佛里面有萬千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