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如花把早飯做好,打掃完雞舍,拿著鐮刀,背著簍子出門了。這竹簍儼然成了如花的親密朋友,陪著她的時間悠遠綿長。自打她進了這個家門,二嬸就把這個竹簍扔給她,現(xiàn)在有些破舊了,背帶部分已經(jīng)被磨平,失去了毛邊,呈現(xiàn)出深棕色。
很多次,滿滿的竹簍壓得她的肩膀酸疼,甚至勒出兩條拇指粗的痕跡。這種傷痕許久不見好,有時候疼得鉆心,但如花從不對任何人說,她不愿意別人為她擔心,她把這些痛苦看成是老天的考驗,她曾經(jīng)讀過一句話,“天將大任于斯人也,比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夏日的太陽猶如一團火,毒烤著大地,山上一絲風也沒有。莊稼耷拉著腦袋,毫無生氣地喘息著。如花渾身燥熱,臉上的汗水順著臉頰,吧嗒吧嗒地流在地里。她直起腰身,用手抹掉額頭上的汗,此時她的T恤濕透了,小臉蛋曬得通紅。
如花看看自己的竹簍,一半的干柴都沒有。她稍稍歇息了下,彎下腰,繼續(xù)干活。她瞄準一些干木棍、樹枝等,一手薅柴火,一手用鐮刀砍,有時候一刀下去砍不斷,她還得使勁補上幾刀。
汗水流進眼里,如花眨巴眨巴了幾下,試圖把汗水擠出眼眶,發(fā)現(xiàn)徒勞。她皺了皺眉頭,用沾滿了泥土的手背輕輕揩拭,覺著舒服了點兒,又投身到干柴枝椏中去了。
“啊!”如花的手指被荊棘的刺扎傷了,一股疼痛像電流一樣擊中全身。血迅速像泉水一樣涌出來,她用嘴吸咄了一下,然后吐在地里。如此反復了幾次,疼痛減輕了些。
如花朝四周瞧了瞧,不遠處有一棵樹,應該可以遮擋下太陽,就上那兒去歇息歇息。如花沿著地隴邊的小路小心翼翼地走著,穿過幾層梯形的地,終于到了半山腰上的樹下。
如花放下竹簍,靠著大樹,大口地喘著氣,然后坐在地上。她喝了一口隨身帶的水,一絲清涼從喉間直達心里,腦袋瞬間清醒無比。遠處的山莊田野明朗起來,一望無際的綠,讓人打心里眼里歡喜。荷塘里的花,開得正歡,一層一層,露出青澀的蓮蓬,蝴蝶、蜜蜂、蜻蜓互相追逐,跳著歡快的舞。
上學必經(jīng)的那條鐵路橫穿整個鎮(zhèn)子,蜿蜒著向遠方。鐵路的盡頭是哪里呢?如果一直走,一直走,會不會是不一樣的世界?她聽大人講過最遠的地方是省城,可自己除了鎮(zhèn)上,哪都沒去過。省城于她而言,似乎是遙不可及的夢。
她真想自己擁有一雙翅膀,立馬飛去看看。一陣微風吹來,她感覺舒服極了,原來真的可以心靜自然涼。她的劉海散亂到一邊,露出飽滿的額頭;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似乎隨時會靈光一閃。
她脫口而出,“夏日的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百層千層的荷坐落在蓮上的蝶/我飛翔在徐徐如風里/追逐遠方的夢。”
“太有才了!如花。”林翔神不知鬼不覺站在了如花身后,“剛才看你在發(fā)呆,怕驚擾到你,我悄悄走過來的。”林翔對如花講。他黝黑的皮膚在盛夏看著更黑,但絲毫不影響酒窩給他帶來的迷人神韻。
如花臉稍稍一紅,她可沒想到這種三伏天,除了忙農(nóng)活的人,還有人上到山上來。自己剛才的一番詩作,怕是叫人笑話了。如花伸了伸胳膊,右手拐到腦后捋了捋馬尾辮,很快清理了下思路。她可是應變能力比較強的人,可不能讓別人看出自己尷尬的樣子。
她假裝咳咳咳了幾聲,“林翔,你怎么到這兒來了?”如花沒見著他手上拿農(nóng)活用具,滿腹疑問。上次林翔幫助自己,被李二狗打了之后,她心里很愧疚。以前一起玩耍的那種溫暖之情又涌上心頭,她覺得自己很卑劣,就因為二嬸的打罵,自己淪落到跟村里人一樣,排擠林翔。如花當時在心里狠狠罵了自己幾句,朋友就是朋友,問心無愧,怕什么閑言碎語呢!
林翔在她旁邊坐下,嘿嘿嘿地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這里來了。村里小伙伴不跟他玩,他喜歡一個人到處晃悠,同大樹講話、同小鳥唱歌,摘野果子,喂野雞。他有時候也會感到孤獨,有時候憎恨自己的母親,恨她拋棄了他們父子,恨村里人的嘲笑和排擠,但自從認識了如花,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樂,他感覺生活里有了陽光。
接著,他倆相視而笑,這種默契太奇妙了。如花轉(zhuǎn)過頭,清澈的眼睛望向遠處。十二三歲的如花,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胸脯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也悄然綻放。她的側(cè)顏有一種古典美,高高的鼻梁像一根小蔥,長長睫毛下隱匿著黑黑的眼珠,臉的輪廓像一道弧線劃過長空。
林翔看著她出神,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女孩,能成為他的朋友,他覺得是上天給他的恩賜。如花把手放在他面前晃了晃,林翔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如花盤腿坐著,陽光和樹葉的陰影在她的臉上翩翩起舞。如花講了冰心、艾青等作家和詩人的故事給他聽,盡管林翔對這些人一無所知,但正是這個他從沒接觸的世界深深吸引了他,讓他冰封的內(nèi)心慢慢融化。
這棵半山腰上的樹成了他們友情的見證。他們用小刀在樹干下刻下他們的名字:“柳如花和林翔。”這些字正式宣告,這棵樹是他倆的了。他們約定,每個周末就到這里來玩。
后來的每次相遇,他們有時候摘著滿滿一袋野果子,有時候帶著些花生干果,林翔纏著如花給她講故事。她們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太陽逐漸暗淡下去,林翔卻說天還亮堂,還可以再講幾個故事。
林翔最喜歡成吉思汗的故事,他敬佩成吉思汗的果敢和勇猛,也許每個男孩心里都有一個英雄夢。
有一次,如花跟林翔開了個玩笑,她將書本上的故事丟到了一邊,自己杜撰了一個故事。當然,林翔對此毫無所知。對他來說,文字是扇秘密的門,鑰匙在如花手里。完了之后,如花在那里咯咯地笑,問林翔喜歡這個故事嗎?林翔拍手稱好。“真的嗎?”
“真的。這個是我聽過最棒的故事。”林翔繼續(xù)鼓掌。
如花眼睛一亮,眼眶有點濕潤,這個是最棒的故事。一個想法在腦袋里開始埋下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