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筱發生了變化,我可以感受的變化。
“你看見她離開了?”
我盡量保持平緩的語調和她說話,我不愿承認這是自己的屈服,而是歸咎于我想搞清楚一些事。
但她似乎已經識破了我,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沒有,我對她最后的印象是在剛剛出現岔口的時候——”
岔口。她也稱那些分叉的樹根為岔口,她也認為那是另外的路。
“——她停了一下,似乎對那里感興趣,我不感興趣,所以繼續攀爬。”方筱輕哼了一聲,帶著嘲弄的意味。
“你的意思是,她從岔口處選擇了另外一條路走,而沒有跟我們一起上來?”索鑫問道。
他看方筱的眼神已經不是當初那般輕浮,有淡淡的敬畏。
“這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在敘述事實。”
方筱的話語中有一絲針對索鑫的語氣,令后者有些慍怒,但卻沒有發作的余地。
“那你怎么認為她是自己離開的?”我又問道。
“因為什么呢……”她輕呢著,然后盯著我片刻,頭微偏了一下,然后又恢復正常。
“因為什么……你應該知道。每個人來到這里的目的都不一樣,但既然已經來到這里了,那就各取所需咯。還記得當初被困在樹里的時候,她不也有過自己離去的前例么,現在離開有什么大驚小怪?”
方筱說的沒錯。那一次塔力的出走為我們引開了一部分的爬行生物,喬心蕾看準了時機一個人沖了出去。只不過……在路上發生了意外——她的雙腿令人費解地粉碎。才會被我們救了回來,如果沒有那次意外,我們早就分開了。
但她有什么目的?為什么不愿意與我們同行?
“我有一個疑問。”文露看了我一眼,然后轉向方筱,表情異常嚴肅,“是關于你的。”
方筱沒有說話,但臉上又出現了那種輕蔑的表情,似乎在暗示,再多的問題也是徒勞的。
“在下面躲避暴雨的時候,你怎么知道我們兩側的路已經消失?”
文露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那時燈光昏暗我們根本無法看清楚外面的狀況,若不是方筱叫住了準備先行的索鑫,后果不堪設想。
方筱嬌小的臉龐似乎抽動了一下,就像被文露突然的問題襲擊到要害。
“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發現……或者說如何分辨出那里會突然發生變化?”文露緩和了一下表情,露出一抹勉強的微笑。
我們所有人都注視著方筱,渴望著她的回應,來解釋我們隱藏的懷疑。而她早已經從剛才的狀態中恢復,現在就像在享受這種注視一樣。
“如果我告訴你們,我曾經來過這里,你們相信么?”
如同平靜的水面突然被炸裂,她的這個回答令我暈眩,最后的反問就像是穩操勝券后的挑釁。
其他人的反應大多與我相似,只不過懷疑的成分比相信要多很多,而我恰恰相反——我相信她所說的話。就連我自己都驚訝于自己心里的想法,但她隨后緊跟著的一句話令我更加瘋狂,像是被緊緊追擊的敵人打了個立足未穩。
“不僅僅是我來過,你們應該也來過這里,或許只是你們忘了而已。”她輕輕地說。
我能感覺到她的話語里飽含著很多意味,但我卻連一個都無法觸碰到。
木為生此時是最冷靜,他似乎無視了方筱剛才的話,也許認為她是在信口開河地說著玩笑。他看了看下面,對我們說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回去尋找她,另一個就是繼續向上爬,時間有限讓我們舉手表決。
這是我們短短幾天內做出的第二次投票,與前一次一樣,我們還是一致的——放棄喬心蕾。也許是,如果喬心蕾失蹤在岔口的話,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再想找到她已經不太可能了;也許是,喬心蕾曾經的舉動令我們覺得她是一個自私的人;但,只有我知道是因為我們也同樣是自私的人。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沒有必要在這里浪費時間,繼續爬吧。”木為生面無表情地說道。
繼續向上爬,四周是黑暗,潮濕,苔蘚,樹根……一切都帶著腐朽之氣,如此陌生又夾雜著一種令人恐懼的熟悉感。
想起方筱的那句“我們都曾來過這里”成為我此時的心結。
也許她只是在開玩笑,我告訴自己,我沒來過這里。但無力反駁她的言論,我像是陷入泥濘的沼澤,無論我如何擺脫,卻不能自拔,只會越陷越深。
最后,我看了一眼方筱,發現她也在注視我,黑暗中她似乎笑了一下。這回我讀懂了她眼中的深意,像是兩個默契伙伴間心領神會的暗號。
如果她真的被這座島改變,那么這種改變真的是能讓一個人脫胎換骨。但如果不是,那她到底是誰?因為她根本不是原來的方筱。喬心蕾的詭異消失還是令我不得不提防著臆想中的威脅。
幾個小時枯燥無味地行走過后,腳下路的寬度和傾斜角度已經趨于穩定狀態。文露說著科學的預測,令我們心安。
但隨之而來的是溫度莫名降低,這再次讓我們陷入了迷茫,除此之外,在一次照明彈的照耀下,我們發現四周的區域開始向我們靠攏,而兩側墻壁的物質構造并不是泥土,竟是巖石峭壁。
“怎么會這樣?”看著眼前的景象,我問道。
文露蹲了下來,仔細觀察周圍,然后抬頭,眼中透露著驚色。
“我們……現在應該正處于山體里。”她似乎也被自己的結論弄得愣神,然后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山體里?”我望向腳下的深淵。
的確,我們向上連爬帶走地前行了幾個小時,就算再慢,也有千米左右的高度,早已經超過了當時下來時的水平高度,只不過當時的想法一直是逃離這里,根本沒有考慮這么多。
“沒錯,”文露這次的語氣肯定了不少,“這也能解釋之前為什么會發生溫度的降低,以及周圍的收縮原因——我們正在山體里向山頂攀爬。”
她說的不無道理,但如果我們真的在山里,那能否爬出去就要取決于這座山的高度,我望向上方,黑暗如墨,意味著沒有答案。
“來的時候,大家都應該觀察過這座島的概貌吧?”木為生說道。
我點了點頭,想到當初從遠處觀望這座島時的景象,絢麗多彩,就像一幅油畫。
“視線從遠處看,這座島確實有起伏的山脈,但我記得那片山脈地段離我們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就算是由于之前的‘移動’將我們帶到了這里,那為什么山體里是空的?”我問道。
也許我的問題毫無意義,這座島嶼的很多事情都不是靠推理猜測就能夠輕易明白的,如果真想弄清楚原委,首先就要逃離這里。
我們沒有食物與水源,長時間的休息只會讓我們處于不利的局面,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前方。所以,稍作休息后又繼續向上爬。
但很快,我們就發現除了這些謎團困擾著我們,體力的極度匱乏也開始為難我們。索鑫首先發難,他跌坐在地上停止了向上走,并將身上的背包卸了下來,揮著手虛弱地罵罵咧咧,說什么“不該自討苦吃來了這種地方、讓我自生自滅吧”之類的話。
我雙手撐膝,也沒有力氣去諷刺或者嘲諷他,原本一鼓作氣的沖勁也被他的消極情緒所折損。
但索鑫嘟囔幾句后卻突然安靜,我感覺有些不對勁,便看向他。
只見在昏暗燈光下,他的身體僵直,頭朝下一動不動。
那一刻,各種不好的征兆從我的心頭涌現,直至他轉過頭,表情有些怪異,手里還拿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