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干脆的回答并不在我的預料之內,我以為她會給我一個更明確的闡述,但是卻沒有。
“那你到底是誰?”我努力提高音量,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
氛圍在瞬間降至冰點,我手下意識摸向就在腰間的匕首,微瞇著眼睛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這將影響著我的決定。
“我是方筱,但不是你口中的方筱,”她想了想,然后繼續道,“或許這么說你會比較好理解——我不是你們這個隊伍中的‘方筱’,這我承認,但不要把她與我比較,我比她更純粹?!?/p>
她的語氣充斥著不屑與厭惡。
“你承認了?你就是你所說的‘復制者’,你怎么混入我們的隊伍中的?真正的方筱在哪里?你……你把她怎么樣了?”與她的淡然相比,我渾身繃緊,手中不自覺地握緊匕首,心里的問題毫無順序地從嘴里吐出。
面對我的一連串質問,她嘴角扯出一絲莫名笑意,仿佛嘲弄我的無知,回復我:“我不清楚我是不是‘復制者’,但可以確定的是——你們是‘復制者’。”。
我們是復制者?我的頭仿佛被打了一棍,嗡嗡作痛,心里瞬間涼至冰點。
“我們?我看你是瘋了!”我失控地吼道,極端的情緒開始讓我身體顫抖,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表現。因為我很清楚自己是真實的,她的這種指責直接否定了我的存在。
“你也許覺得我是瘋了,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并沒有瘋。不過,當我看到你們從島上登陸的那一刻,我確實感覺自己瘋了……我看到了我自己,一樣的人,一樣的裝備,甚至連入島之前的遭遇都一模一樣。我想,你們之前肯定遇到了所謂的‘蛇鯨’才會如此狼狽吧?”
我怔住了,那段死里逃生的遭遇像影片一樣重映在我的腦海里,她怎么會知道?而且她看到我們從島上登陸?那她的存在是在我們之前?我竟然開始承認這種“存在”的說法。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繼續道:“因為我也同樣經歷過。而且我經歷了比你們所遇到的更殘忍的事——殺戮,殺戮……隊內成員為了利益與生存互相殘殺,如同野獸一般毫無人性。”
“相互殘殺?就是在這里?”看到空地上的模糊血跡,以及凌亂的子彈殼,腦海里那些畫面又重現眼前。
她的身體與瞳孔微微顫抖,然后點了點頭,那段回憶一定極其不堪回首。
“當時所發生的事可以說是毫無預料的,但后來才明白,那種突然的變故很有可能是因為其他隊伍里的人混了進來?!?/p>
其他隊伍?這說明這座島不止我們兩隊人,而且都是一模一樣的人?這太荒謬了,到底是怎么發生的?我的思緒混亂不堪。
“就如同你一樣?”我長出了一口氣,慢慢控制自己從極端情緒中恢復,真正開始思考這前后關系。
“沒錯。”
“那你把……把我們這一隊的方筱怎么了?”我又問了一遍。
她看著我,一種難以名述的情感在她臉上表露,那是悲傷?懊悔?還是無奈?
“你很在乎她?”她好像故意用幽怨的語氣反問。
“沒有,我只是……”我要解釋,但被她打斷。
“我殺了她?!彼龔淖炖锉某鲞@幾個字,仿佛被她咬碎了幾遍再慢慢吐出來。
雖然從入島到現在,我見到了不止一具尸體,一些人身上還有槍眼等暴力傷痕,很明顯是外力所為。但是沒有線索證明是誰殺了他們或死于非命,而我眼前的這個“方筱”卻第一個承認殺了人……雖然我們來到這個被文明拋棄了的島嶼,但我一直還沒有脫離文明社會留給我的烙印,殺人就是犯罪,即使在這里也是。
我現在應該重新戒備起來,但卻無法付諸行動,感覺上被她的情緒所左右。
“為什么殺她?”我盯著她,時刻感受自己的情緒變化。
“我從那場互相殘殺的殺戮中逃了出來,一直奔跑不敢停留,因為感覺身后一直有人再不斷追我,槍聲與子彈從來就沒有斷過。那一刻,我只想離開這座島,但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只能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不知跑了多久,我竟然無意間跑回了海邊。就在我剛剛燃起最后一絲希望時,我看到了令我認為自己瘋了的一幕?!?/p>
我知道她指的那一幕是什么——看見我們,并且看到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出現。我能理解那種感受,當在蛹體里看到自己的軀體躺在眼前,我有那么一瞬間也認為自己瘋了。
“我以為自己在做夢,我以為自己死了……但無論我怎么想,事實就擺在眼前,你們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還有那個骯臟的自己?!?/p>
她裹了裹身上我給她的衣服,嬌小的身軀蜷縮在里面。這一刻,我知道她所經歷的有多么令人難以接受,她還只是個二十左右的小姑娘。但她沒有因此崩潰,反而如涅槃重生一般鑄就了如今堅強的性格。
“我開始接受事實,開始冷靜思考,開始想如何活下去……但我自己是絕對無法在這座島上存活下來的,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她停頓了一下,咬了咬牙繼續說,“我和她只能留一個,只有殺了她,跟著你們,才能再想辦法逃離這里?!?/p>
聽到這,我終于能夠大概地理清一些思緒。雖然仍然感覺如同天方夜譚一般,但一路走來的所見,以及把之前發生的一些詭異的事結合起來,我又不得不相信復制者的真實存在,而且在她口中,我就是那群復制者之一??墒橇钗覠o法想通的是——這里為什么會出現我們的復制者?
“你是什么時候混進我們隊伍里的?”我想到之前索鑫告訴我,他發現方筱有異常的時間點,應該是在入島后到進入古樹前,因為進入了古樹后,我們一直都是相處在一起,她根本無法“調包”我們這一隊的方筱。
“在你們剛上岸的時候,你那時還在昏迷,她獨自走進入島的森林,也給了我動手的機會。”方筱平靜地說道。
沒錯,我是昏迷過,這個關鍵點讓我想到很多關鍵的事。首先想到的是那個有牙印的樹枝,難道那是“真方筱”被殺時留下的?而她因為眼前這個“假方筱”的迫害,受到了極度的痛苦而咬著那根樹枝?也許我用“真假”來形容她們是不妥當的,因為我沒有任何依據來指認誰是真的,誰是假的。
我把思緒回到她剛才所回答的時間點上,如果說在我們剛上岸的時候,她便成功調包了“真方筱”,那么在我在岸邊醒來后見到的方筱應該就是她。
但是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時方筱是和喬心蕾一起從島內的森林里走出來的,那喬心蕾又和她有什么關系?想到喬心蕾剛開始的平靜淡然,到后面極度想要離開我們,這種變故一定與眼前的方筱脫不了干系,也不禁讓我幻想她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
不過以上這些都是我的連鎖猜測,真正發生的一件事讓我有些費解。
“在島上的第一天晚上,你在索鑫的帳篷里過的夜?”我突然問道。
我發現方筱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抬起頭,我們開始對視。
“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和他的關系了,何必再問呢?”她不冷不熱地回道。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她的回答有些牽強,而疑點很簡單,眼前的方筱已經經歷了很多生死的磨煉,早已經不是那個為了金錢出賣自己身體的小姑娘,而她也稱以前的“自己”骯臟,現在的“自己”更純粹,那么她又怎么會重操舊業呢?除非她是想讓自己不露出破綻,更好的偽裝自己。
“你不相信我?”她的語氣有些低落,然后輕聲說,“之所以那樣……是因為我需要你們的信任,索鑫是關鍵,所以我不能拒絕他……我需要時間,想辦法讓你們感受到這座島的恐懼,然后返程離開。”
“讓我們恐懼?”我想到了什么,追問道:“包括那張島嶼消失的照片嗎?”
眼前的方筱有一個細微的遲疑,然后點點頭,快速說了聲“對”,緊接著繼續說:“但我發現我做的一切都無法阻止你們深入島嶼,也無法阻止事情的繼續,我們的腳步依舊走著我曾經走過的路線。當我明白這似乎是種命運的軌跡一般無法改變時,我就拒絕他一切要求。所以只有……只有那一次?!?/p>
我點頭,似乎一些詭異奇怪的事可以解釋通順,但內心卻對她的話半信半疑,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好像劇本里寫好了一樣,這反而令我不敢相信。
我深深喘了一口氣,黑夜已經襲來,溫度開始降低,但此時我身上的冷并不是因為溫度,而是因為我接下來要問的問題。
“復制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是怎么出現的?也是跟我們一樣……乘船過來的嗎?”
我的問題甚至有些可笑,但內心卻透著寒意。
“這可能要從喬心蕾說起?!?/p>
“喬心蕾?”我無法隱藏驚訝,這一切果然與她有關。
“嗯。”她點了點頭。
“是你們那一隊的喬心蕾?還是我們的?”其實,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補充問這個問題。
我看著方筱,等待著她接來下的話,我已經做好接收一切匪夷所思的解答。而眼前的方筱又裹了裹衣服,然后看著我,眼睛里透著無法解析的深意。
“我們兩隊的喬心蕾是同一個人?!彼恼Z氣有一絲古怪。
我看向她,目光對視,看到眼睛里的彼此扭曲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