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了?”方筱臉色蒼白,滿眼驚恐地看著我。
她的確被我嚇到了,我緊扣她雙肩的手清楚地感受到她身體緊繃著。
我雖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現過于強烈,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因為如果剛才讓我癲狂的猜測是真實存在的,那么這對我來說,將是一個比之前遇到過的任何事情還要恐怖的夢魘、陰謀和陷阱,我現在進入的是一個巨大的圈套。
“你剛才說的……車禍,是怎么回事?”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聲音還在顫抖。
方筱看到我這樣,也似乎意識到,她剛才提的事情可能真的與我有什么聯系,然后仔細地回想了一下說:“大概……三年前的一個深夜,我與索鑫在夜店相識,我們喝了很多酒后……我隨他離開。他已經有些醉了還堅持開車,我當然無力阻攔,也許是酒精的驅使,他異常興奮猛踩油門,車速非常快,我們一路狂奔,最后在某個路口我猛地聽到一聲巨響,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識……”
我知道她說的那聲巨響,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現在,在某個時候,我的耳朵里還殘留著那聲巨響所留下的嗡鳴聲。
“他開的車……是紅色的?”我打斷了她的回憶。
方筱先是一愣,然后茫然點了點頭,確認道:“沒錯,是紅色的法拉利。嗯?你……你怎么會知道?!”緊接著,她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瞳孔顫動地盯著我,嘴里不斷重復兩個字。
“難道……難道……”
有時候,當事情快接近真相的時候,那種緊張的感覺反而在減弱,我打斷了她要說出口的話。
“你繼續說,在你失去意識后發生了什么?”
她平復了一下,看著我,然后繼續說:“當我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里,那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出車禍了,而且根據零星的回憶,還是場非常嚴重的車禍。我很緊張,因為擔心自己會毀容或者殘疾,但奇怪的是——”
方筱停頓了一下,然后眼睛里充滿了疑惑與不解,伴隨著恐懼。
“——我身上竟然一點傷都沒有!”
我并沒有驚訝,因為想到了是這個結果。
“那索鑫呢?他也一點事都沒有嗎?”我微瞇著眼睛,問道。
“沒錯……”方筱點頭,“車禍發生以后,當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也看不出他受過傷,而且他對那場事故也只字不提,好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我也就沒有追究,畢竟那時候的我還想攀附著他。而來這座島也是他聲稱要帶我去度假,我以為是像之前一樣,去馬爾代夫、巴厘島……之類的地方,卻沒想到來到了這里。”
她講完后,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兩個人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方筱欲言又止,顯然她已經猜到了什么,只是想得到我親口的回答。
我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一個地名,那個地名是我曾經發生事故的地方,只見方筱的臉瞬間似乎都糾結在了一起。
“難道……難道與我們相撞的真的……是你?!”她滿臉的不敢相信。
我雖然想極力否定這個有些瘋狂的答案,但是卻無法毀滅這證據確鑿的事實,只有點頭承認:“三年前的一天,我有事……忙到深夜,結束后開車到那個路口,突然一道紅色的光影沖了過來,那是我最后有印象的畫面。”
“那這也太巧了吧?三年前,我們因為車禍撞在了一起,三年后,我們又一起出現在這座島上?”方筱有些難以接受地一直搖頭,然后直直地看著我,“你不覺得這巧合有些過于詭異了嗎?”
她的情緒現在有些失去控制了,我雙手按住她的雙肩,試圖讓她冷靜一些。她看著我的眼睛,緊張、陌生、懷疑與恐懼的神色交織在了一起,并不像是偽裝的樣子。
“你……當時也沒有受傷?”她平靜了一些后問我。
我點頭,這可以算得上更加詭異的現象,一場異常慘烈嚴重的車禍,卻沒有人受傷,就算我們真的是極其幸運的,但毫發無傷也太離奇了。
“和你的狀況一樣。我記得自己當時也是在碰撞后失去了意識,當醒來以后也是身在醫院的病房里,而且我全身除了疲憊不堪以外沒有任何嚴重的傷。然后發現,一筆沒有署名的巨額賠償金打到了我賬戶里,我以為是肇事者想要私下解決,就沒有追究這次怪異的事故。”我努力回憶這蹊蹺得有些恐怖的一系列事情,即便它并沒有對我的身體造成傷害,但是卻完完全全地改變了我這個人,稱為我人生的轉折點也不為過。
“嗯?”方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猶豫了片刻才繼續說,“其實我也收到了一筆匿名的匯款,同樣打到了我的銀行賬戶。我以為是索鑫,他……他為了不讓我說出那場車禍才……”
她臉色微紅,也許是因為剛才有意隱瞞了這個細節而有些羞愧。
“以為是索鑫?你的意思是……錢有可能不是他匯給我們的?”我問道。
方筱愣住了,反問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么?”
她誤會了我的意思,但是卻打開了一個新的突破口。的確,以索鑫張揚的性格如果給她一筆封口費,一定不會以匿名的方式。但如果不是索鑫,那么會是誰給我們一筆不菲的賠償款?出于什么目的?索鑫是否也收到了同樣的一筆錢?
沒有答案,恐怕這些疑問只有找到索鑫確認才能知曉,但照目前的形勢來看,這座小島上有多少個“索鑫”存在都是個謎。
方筱在我懷里動了動,但沒有離開,不過她的身體已經沒有剛開始那么柔軟放松,呈僵硬的姿態。而且臉色很難看,像是溺水過后的樣子。
“我有個猜測,你不要覺得我瘋了……”
她仰起頭,看著我,而我對于她要說的話,竟然有種緊張的感覺,我以為經歷了這么多恐怖離奇的遭遇后,不會再有事情讓我更進一步緊張,但事實上,原有比我想象還恐怖的事情出現。
“你有沒有想過……會不會……來到這座島的每個人都是有聯系的?”
我的心頭仿佛被根尖銳的刺狠狠戳了一下。
“有聯系的?”我反問了一句。
“嗯,我有個猜想……不止是你,我,索鑫三人因為一場車禍而有了關聯。其他人——木醫生,文露,喬心蕾,包括塔力,來這座島的每一個人都彼此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只是我們彼此都沒有見過,所以不知道而已。”
我完全懵了,我寧愿相信這車禍的事情真是個巧合,雖然這個巧合的幾率實在低到無法計算。我是在地下網絡中找到這個關于治愈島招募的帖子,而在這茫茫網海,數以億計的瀏覽者中,能夠讓我們相遇的幾率微乎其微。除非……這一切都是有人操縱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操縱這一切的人又有什么目的,為什么將我們這些人帶到這樣一座奇怪的島嶼上?這將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陰謀。
“你還知道什么?”我盯著方筱問道,我感覺她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沒有告訴我。
她平靜地回視,閃動的眼神已經證實了我的想法。
“箱子。”她回答。
“箱子?”我猛然理解她的所指,“黑色的手提箱?”
方筱點頭,然后細聲說:“出發時我們每個人手里都有一個,里面存放的東西對每個人來說,意義非凡。”
意義非凡?我該怎么理解這個詞?
我的手提箱里面是一張照片,的確它在某種程度上對于我來說確實意義不同尋常。方筱的手提箱里是貴重的相機,一堆名牌化妝品等,對于那時候的她來說,那些就是她珍惜的東西。而其他人中,只有文露打開過她的手提箱,里面是一些瓶瓶罐罐,用來裝她采集到的動植物活體標本。至于剩下的人,我從來沒有見他們打開過,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
“我們隊伍發生內斗的原因就是因為爭奪它。”她繼續道。
“爭奪它?”我疑惑不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是說有復制者混入了你們隊伍。”
“是的,混入我們隊伍的復制者,他目的就是我們手中的箱子。”
“搶奪你們手中的箱子?不對啊,你不是說每死一個人,就會有一個隊伍重新出現在我們開始的起點,那么所有的裝備、物資也都應該是伴隨著他們出現,為什么其他復制者要搶你們的箱子?”
我有些費解,而且發現了新的破綻,如果在這座島上真的有一種生死循環的可怕規律,那么除了人會越來越多,帶上來的箱子也會無限增加,那么用不了多久整座島都不夠空間去容納他們。
“你打開過你的箱子么?”方筱突然問道。
她這么一問,我愣住了,因為來到這座島上以后我還沒有打開過,箱子就莫名丟失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里面到底還有沒有當初我放進去的相片。
“你是說,復制者……我們的箱子里面是空的?所以他們想要得到真正能代表他們的黑色手提箱?”
“我只是猜測。”方筱不置可否地回答。
但是我卻想到了一點,否定道:“不可能是空的啊,文露曾經打開過自己的箱子,你也打開過,里面……”
看著異常安靜的方筱,我的話僵在了嘴邊,因為我心底突然涌出另一個極其恐怖的想法。如果說她的猜測是正確的,復制者的手提箱里面是空的,那么曾打開箱子——并且箱子里面有東西的人就不是復制者!
方筱曾打開過她的箱子,里面有東西,但她承認了自己是其他隊伍的人。除了她以外,文露也打開過,并且里面也有東西,難道她也是趁我們不備混入我們隊伍的外人?想到那個英姿颯爽,科學嚴謹的女人,我的心里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一切都太詭異了。而且,這兩個人的箱子里為何會有東西也是一個待解的謎團,難道她們是第一批來到島上的人?
以上這些都是我自己混亂的邏輯分析,可能有點夸張,真實性無法驗證。尤其是基于眼前的方筱所述,她說的話現在我仍抱有懷疑,而她復雜的心思也是現在的我無法解讀明白的。除了自己誰都不能相信,我提醒自己。
“你想到什么了?”方筱看著我,問道。
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經看出我在懷疑她,只是回道:“我們所遇到的所有未解之謎仿佛一環連著一環,如果無法解開第一環,所有的都無法解開。看來只有回到最初的起點,那里才有我們要的答案。”
方筱明白我所說的起點是哪里,原本我們的目的地也是那里。
“謝謝,我現在不冷了。”她離開我的身體站了起來,移動到一塊空地,然后躺了下來。“好好的休息一下吧,這里應該是安全的。”說著,便閉上了眼睛。
我看著她毫無顧忌地躺在那里平穩地呼吸,不知是否真的在睡,還是偽裝,反正得知了幾個匪夷所思的事情后,我是無法安然入睡。
我的思緒一直在翻轉,看著已經不再旺盛的篝火,想努力捋順清楚所有事情,從車禍開始到入島。可事實就像方筱所說,有些事情很模糊,仿佛就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而來島上以后的記憶確是清晰無比,我只好從入島時開始回憶。
如果按照陰謀論來分析,來到這座島的七個人其實都有著聯系的,只是彼此不知道而已,但這其中一定有一個關鍵的人物,他知道所有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策劃的。他用無形的繩索把我們捆綁在了一起,而解開每個鎖扣的鑰匙就是我們之間的聯系。
而那個關鍵的人物把我們這些人帶到一座荒島上有什么目的?從這個角度去分析,我很快就走進了死胡同,而且我也很確認,我并不是受人蠱惑才想要來這里探險,而是因為這是我想要的生活與渴望。
我把思索方向轉到這座島上的各種奇怪——也可以說是神奇的現象——治愈。
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相信一切奇異的事情都可以通過科學解釋,但來到這里,一切現象都在顛覆我的觀念。包括各種奇怪的寄生生物,不可思議的傷口快速愈合,巨大的古樹,恢宏的地下世界,邪惡孵化的巨型蜘蛛,以及——重生。
這仿佛是集各種恐怖電影為一體的鬧劇,看似荒誕無稽,但真實無比,而且無法醒來。還有那個時常在夢中看到的,沒有出口的白色病房,那又意味著什么?
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答案,我多么希望這些遭遇都可以用巧合來解釋,但這明顯是自欺欺人。
篝火毫無預兆地熄滅了,我也不打算再次點燃它,周圍瞬間漆黑一片,萬籟俱寂。
方筱似乎已經睡著了,只留給了我一個想象中的背影。
我擁了擁自己有些發涼的雙臂,將自己埋進了黑暗。我不確定這里是否真的安全,但我確定的是——在這里,我死不了。
我始終無法安穩入眠,也許是怕睡著了以后又會夢到那間白色的病房,也許是怕睡醒后一切又從頭開始,不管是出于什么,這一夜我一直處于一種渾噩的狀態。不僅僅是周圍的寂靜令我心里抵觸,那些未解、以及已經發生的詭變一直纏繞著我。
但也許是最后的意志也被摧殘至盡,我還是抵不過睡意,上下眼皮只是接觸了一下便沉入了黑暗,我知道自己沒有睡著,只是沉入了痛苦的深淵……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晨曦已經從茂密的樹杈間透射進來,雖然仍然昏暗,但至少可以看清楚周圍的景象。
我下意識地朝方筱的方向望去,可留給我的卻只是一塊空地,方筱的身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