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我的意識渾渾噩噩,身體里仿佛有一頭野獸在撕咬著我。
不知經歷了多久這樣痛苦的折磨,我的眼皮終于可以打開一條縫,但它們臃腫得像是被一座大山壓著,無比的沉重。
周圍無比昏暗,應該已經入夜了。
眼縫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紅色的火光,視野慢慢地看清楚,發現那是遠處一堆火焰竄上天的篝火,上面烤著什么。
篝火兩側是那兩個熟悉的身影——索鑫與喬心蕾。
他們似乎在說著什么,聲音從十米左右的距離傳過來很微弱。
“……要我說,與其帶著這兩個廢物,倒不如先折磨一頓,然后送他們去見閻王爺……”索鑫的臉映著火光顯得更加陰狠毒辣。
“要不然下次再遇見那些人,有這兩個累贅威脅,可他媽不一定那么幸運就能逃脫了。”當他提到“那些人”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絲畏懼。
那些人是誰?我已經沒有精力猜測這一切,干涸的血跡黏在臉上極其難受。我全身被緊緊的捆綁在一棵樹上,無法移動,受傷的小腿已經沒有知覺。方筱在我左側不遠的距離,她也同樣被綁著,她低垂著頭,生死未知。
“你不想知道真相么?也許她知道‘那些人’的事。”喬心蕾淡然反問。
我猜測不到喬心蕾心里到底想著什么,她的性格就是如此,也看不出她對待索鑫的態度。
“真相?”索鑫冷笑道,“你真相信那婊子的話?我了解她,里里外外都他媽了解得徹徹底底。以前她為了錢什么都肯干,現在為了活下去,當然什么鬼話都肯講。”
“我不這么認為,剛才在懸崖邊上,我與她對視,她的眼睛里藏有讓我無法理解神色,是種恐懼,但不是對死亡的恐懼。”
“喬大作家,現在不是讓你寫小說,”索鑫一臉不屑道,但轉念一想,臉上露出邪惡的神色,“不過,既然她說她知道真相,那我倒是看她嘴里能吐出什么‘真相’,少一個字我拔掉她一顆牙。”
說著,索鑫突然站了起來,手里拿著水袋,然后向我們走來,喬心蕾眉頭一皺也隨他一起走過來。我立刻警戒起來,雖然即使他想殺我們,我們也無法反抗。
索鑫先是走到方筱身前,喝了一口水袋里的水,然后用力扯拽她的頭發,將她的臉仰起,一口將嘴里的水噴在她血跡斑斑的臉上。
方筱晃動了兩下,睜開了眼睛。
“來,小情人,跟哥哥我說說你所謂的真相吧……”索鑫將臉貼了過去,變態一般嗅著她臉龐流下的血水。
方筱眼中透射出極其厭惡的神色,但因為虛弱她只能勉強地將臉龐朝一側轉,然后閉上了眼睛。
索鑫不依不饒地伸手用力鉗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扭轉回來,然后將她的頭砸向后面的樹干。生猛的沖擊瞬間令方筱的頭彈回來,然后劇烈咳嗽,鮮血從嘴角流出。
“住手!有種對我來!”我實在無法忍受索鑫如此對待方筱,抬起頭,無力地怒吼道。
“喲呵,我的由哥還是那么紳士啊?”索鑫轉向我,猛地伸出腿踩在我已經毫無知覺的小腿上,然后碾壓著傷口。
那一刻,從麻木的小腿傷口處突然竄出電擊般的疼痛,一股一股沖擊著我的神經。緊接著,索鑫用小臂扼住我的脖子,將我壓住,然后輕蔑地看著我:“最煩你這種自顧不暇,還他媽逞英雄的人!你這些都是從電影里學來的吧?”
他手臂的力度越來越大,我呼吸開始困難,臉色漲紅。這一次他是真的下了殺手,根本沒有留有余地。
“放開他,我說……”方筱突然張口,虛弱地說道。
索鑫沒有立刻放過我,而是看著我一點一點掙扎無果快要咽氣時,才慢慢松開,然后留下意味深長的譏笑。他本來也沒打算殺我,他要一點一點折磨我直至死去。
我重新得到呼吸的機會,大口地喘著,小腿的疼痛讓我每呼吸一下都痛不欲生。
索鑫將目光轉向方筱,等待她的回答。
“砍斷你手指的不是他……而是——”方筱張開干裂的嘴唇,說道。
聽到方筱剛說完的一句話,索鑫臉色立刻下沉,看樣子又要發作,但喬心蕾在一旁及時地阻止了,示意他聽完。
“——復制者。”
方筱說完這三個字,喬心蕾臉上的表情與我預期的一樣——無法理解,并充斥著抗拒。而索鑫臉上的表情則是我最不愿意見到的,他感覺自己被戲弄了。
喬心蕾往前走了一步,再一次與方筱對視,問道:“你所說的復制者是指與我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她的語氣并不輕松,雖然她極力在克制,但我還是能聽出一絲顫抖,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問題她應該早就發現了,并且困擾了她很久。
方筱點了點頭,一下子周圍的空氣凝固。
得到了方筱的肯定,喬心蕾與索鑫相視一眼,臉上均被震驚之色所覆蓋。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索鑫臉上的表情轉變,一步緊逼道。
方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表示這說來話長,現在她口干得連嘴都張不開,需要水。
索鑫猶豫了片刻,但可能是被方筱之前的回答勾起了興趣,便打開水袋懸在空中給她灌了幾口水。同時,喬心蕾也讓我嘗到了幾口甘甜的溪水。
長久的奔波,以及廝殺打斗,早已經讓身體只剩下一個空虛的殼子。雖然剛才只喝到了幾口水,但卻讓我感覺恢復了很多,至少有力氣做最后的抵抗,無論方筱的話是否有著拖延的用意,我們都開始一點一點由被動化為主動。
喝完水,方筱并沒有欺騙他們,開始把我們在地下巨型蜘蛛老巢里看到的一切,然后推理的結果告訴他們。即便她輕描淡寫,但回想著那些“人蛛”攻擊我們時的恐怖畫面,我仍然感到后脖頸涼意陣陣。
而索鑫與喬心蕾明顯是之前遇到過與他們一摸一樣的人,只是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再得到方筱的答案后,他們眼睛里對她的質疑消失了。
然后,令我意外的是方筱把重生的推測也告訴了他們。只不過,故事的情節由“喬心蕾死亡”轉變為“她自己死亡”。目前來看,按照索鑫所說的他開槍打死了方筱,那么后面的故事才是真實的。
“那些復制者……都是因為某個人死亡后的重生……而出現的?”喬心蕾怔怔地看著她。
“沒錯,我就是個例子,他打死了我,我重生了,而他伴隨著我一起重生。”方筱先看向索鑫,然后看向我,語氣竟有些揶揄。
空氣短暫的寂靜,令人窒息的壓抑撲面而來。喬心蕾與索鑫肯定無法在一時消化這個結果。連我現在對這個推測的結果都有些難以相信,更別說他們。
“看來這座鬼島真是殺戮者的天堂啊……有著無窮無盡的獵物。”索鑫打破了沉寂,邪笑道。他沒有對為什么會有這種詭異的輪回生疑恐懼,也許是故意偽裝無畏,也許是早已經放棄了無謂的猜測。
“你也可能是別人的獵物。”喬心蕾不留情面地說道。
索鑫的臉色微微有所變化,微微瞇著眼睛看向她,向她指了指自己的腰間。
“只要他們還是人,我倒是看看誰才是獵物。”
索鑫的話令我猛然頓悟,“復制者”還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嗎?我是伴隨方筱而生的,雖然內心極度不愿承認,但不可否認從“先來后到”的原則來講,我就是復制品。可我自己擁有獨立的意識與行為,認為自己才是真實的,身體和精神上并沒有因為是“復制的”而有所影響,或者這種影響的方面我還沒有發現,或者這種影響像是一種慢性疾病,一直潛伏在我的身體里還未發作……
但不管怎樣,只要還有其他“我”存在,我就無法擺脫“復制者”的稱號,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除掉他們,而且一定有什么辦法能夠徹底地除掉他們,令他們無法重生。
不知不覺中,我的思維又被引導到無盡的殺戮中,這算是這座島特有的魔力,像是在你心中埋下了一顆惡魔的種子,總有一天它會發芽。
“行了,問也問了,既然有什么所謂的‘重生’,那殺了你們也沒有什么關系吧?省得你們在這里如此痛苦。”索鑫嬉笑著猥瑣的臉,扭了扭頭,脊椎發出扭動的響聲。
他率先向方筱走去。我心一緊,方筱的計策雖然讓我們獲得短暫的喘息,但仍舊無法改變結局。果然,即便索鑫聽了真相,知道我們死了也會重生,他還是要殺了我們。
“你要干什么?”喬心蕾在他背后問道。
“干什么?當然是送他們一程。怎么……喬大作家有意見?”索鑫嘴角勾出一抹陰狠道。
喬心蕾不再說話,她也懼怕索鑫。
他走到方筱面前,伸出手輕撫在她的臉上,語調怪異地說:“你能死在我手上兩次,是不是很幸福啊?”說完,他猛地單手掐向方筱的脖子。
方筱渾身被綁得結結實實,只有翻上的眼皮能夠表達她的痛苦。以她現在的虛弱狀態,索鑫掐死她不需要多久。
我知道自己此時無論怎樣掙扎都無能為力,所以只有咬著牙希望這一切能夠快點結束。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計劃是要回到岸邊,而殺死他們又有可能重生出兩隊的人,他倆是有記憶的,這會給我們帶來無盡的麻煩!”喬心蕾語速非常快,但卻條理清晰。沒錯,假如我可以重生,我一定不會放過索鑫的,這一點他也應該很清楚。
喬心蕾的話起到了作用,索鑫的手臂顫抖了一下,僵持了一會,然后猛地松開,但隨即用力地打向方筱的臉。方筱的臉被打向一側,血絲從嘴角溢出,一動不動,但看到她胸口仍有起伏微弱的呼吸,應該是暈了過去。
“喬大作家呀,你總有辦法說服我……”索鑫轉過頭看向她,皮笑肉不笑地說。
方筱雖然暫時得救,但我的心中并沒有想象中的輕松,因為死亡對于我們來說也許不是最痛苦的。
果然,索鑫擦了擦手上血跡,眼神開始不懷好意地轉向方筱的身體,然后開始解她身上的繩子。
“你還要干什么?”喬心蕾眼中竟有些擔憂的神色。
索鑫沒有回答,他現在眼中只有猩紅的欲望,他像只餓狼一般將方筱身上的繩子扯下,然后拽著她的衣領向一側的樹林里走去。
我瞬間明白他要做什么齷齪之事,立刻掙扎地喊道:“畜生,你放開她!”
但無論我再怎么怒吼,聲音卻虛弱得像個孩子,對他沒有絲毫威懾力。
“別著急,一會再輪到你。”
索鑫的身影消失在林子的陰影里,留下了幾聲陰笑。緊接著一陣衣服撕裂的聲音,以及方筱無力的喊叫。
雖然喬心蕾在我身邊,但我還是想從捆綁的繩索中掙脫出去,不過這只是徒勞。
我以為喬心蕾會趁機逃跑,或者冷漠任由我做無謂的掙扎,但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朝我走來,手里還拿著一把匕首。我記得那把匕首,那是從我身上搜刮走的多功能小匕首,曾經唯一倚靠的護身符,此時卻成了我最大的威脅。
他們這樣對待我們是計劃好的嗎?一個被拉去折磨,一個被殺掉。
我目不斜視地盯著她走到我身邊,想象著一個如此文靜的女人會以怎樣的方式對我下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用匕首開始割捆綁我手的繩子。
繩子是我們出發前配發的,用作攀爬高地時捆綁身體的,用這樣的匕首切割如此堅韌的繩子非常困難,即便喬心蕾的動作很快,但也需要耗費一些時間。
不過,這舉動讓我確定了她的立場,也許是她覺得索鑫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威脅到她自己,她選擇了我們。如此近的距離,我看著她蒼白的臉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綁在手腕處的繩子還未割斷,索鑫所在的樹林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我與喬心蕾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驚訝——這短短一分鐘不到,他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沒有時間給我們繼續思考的機會,喬心蕾立刻遠離我,但卻將匕首留在了我的手里。
索鑫從樹林的陰影里走出來,臉上的表情扭曲陰暗,眼中藏著惡毒的恨意。他一手抓著方筱的頭發,然后用力一扯,將她推到了我們面前。
眼前的方筱已經衣不蔽體,雪白的肌膚傷痕累累,虛弱得在地方殘喘。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有種預感,他并沒有得逞,才讓他如此惱羞成怒。
索鑫來回走動,像只暴躁的公牛,不時朝方筱罵上一句,并且連帶拳打腳踢。我倒握著匕首一點一點割著繩子,希望能夠快點掙脫束縛。
但索鑫的怒火像是被澆了油越燒越旺,下手也越來越重。我一直忍耐著,我知道現在張嘴一定會將他的怒火引到我的身上,這樣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會付諸東流,也許還會連累到給我匕首的喬心蕾。所以,只能忍下心加快手上的速度。
“你這樣會打死她的。”喬心蕾努力表現得滿不在乎,語氣冷漠地說道,但我知道這可能是她偽裝的結果。
聽到她的話,索鑫又踢了幾腳后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死瞪著已經癱作一團的方筱,咬牙切齒地說:“沒錯……你不能死,我要一點一點折磨你,我要讓你生不如死。”他拿著繩子將喬心蕾的手腳都狠狠捆綁上,然后看向喬心蕾,臉上仍掛著陰毒的笑容。
“走吧,喬大作家,我們的野味應該烤焦了,不過……我最喜歡燒焦的味道,不知道人肉燒焦的味道是否也這么香。”
變態的嗓音宛如一個滿腹毒水的太監。
喬心蕾沒有選擇,只能跟著他離開。在離開前她看似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雖然眼里平淡無色,但是我知道其中蘊含的深意。
他們倆又回到了那個火勢不減的篝火旁,只剩下我與方筱兩具傷痕累累被捆綁的軀體,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