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茶音醒了。

她覺得身體疲倦的像灌了鉛一樣，各處都隱隱傳來痛感，每條經(jīng)脈，每個穴道。尤其是眼睛的部分。安靜的躺了一會，世界一片黑暗。她想起，自己的眼睛已經(jīng)沒有了。

心里，不是不難過的。她以為那是她的良人，但是那卻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所有的柔情蜜意，所有讓她想起來都覺得溫暖的場景，因著東辰的的背叛和欺騙，仿佛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明明，南宮姑姑已經(jīng)懷疑到東辰了啊，為什么她沒有相信？她明明已經(jīng)夢到了殺了爹娘的那個人，為什么該當(dāng)真的時候卻沒有當(dāng)真？

到底是那個男人隱藏的太好，還是她本就那么蠢笨，活該被騙？

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她側(cè)耳一聽，聽到耳邊傳來平穩(wěn)的呼吸聲，像是誰累極了就這樣趴在床邊睡著了。她呼吸一窒。她知道，那是娘。想到自己昏迷的這些天，娘肯定是一直不眠不休的守著自己，而自己卻只顧著逃避痛苦，都沒有替娘想一想。

“……”她想開口，嗓子卻嘶啞的出不了聲。倒是這樣細(xì)小的動靜，把身邊的人驚醒了。

一瞬間身邊安靜的仿佛沒有人在一樣，良久，她才聽見娘的聲音，帶著哽咽：“音兒，你醒了，是不是？”

她聽見這個聲音，心底一酸，很想哭，但是沒有眼睛的她，已經(jīng)流不出淚了。“娘……”干澀蒼白的嘴唇張開，無聲的喚了一句。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到自己的娘親。

“音兒，娘在，娘在……”尚月宮主見自己的女兒醒來，激動的直掉淚。她握住沈茶音柔軟的手。“音兒，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沈茶音怕娘擔(dān)心，搖了搖頭。然后就摸索著想要起身。

尚月宮主連忙扶起她，端著杯子喂她喝了幾口水，又連忙吩咐婢女去備飯。

做完這些，她轉(zhuǎn)身看見茶音呆呆的坐在床上，以為她還在為沒有了眼睛難過，連忙安慰：“音兒，眼睛沒有了沒關(guān)系，娘會找到辦法的。”說罷，自己卻轉(zhuǎn)過身偷偷地哭了，眼淚一顆顆的落下，她緊緊捂住嘴，才沒讓低泣聲溢出來。

哪里還有什么辦法呢？之前她已經(jīng)翻過了許多的藏書，也問過了那名叫香凝的桃花仙，桃花仙只是滿臉悲痛的搖頭。如果只是瞎了，尚且有辦法，茶音的眼睛，卻是生生的連著墨晶一同被挖去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去哪里能換回茶音的眼睛呢？

“娘，我沒事的。”茶音抬起頭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只要和娘在一起，就好了。”

尚月宮主一聽，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茶音是個好孩子，上天卻對她如此的不公平。她擦去眼角的淚花，又想到了什么，抓著茶音的肩膀，輕聲問：“是玄璃和東辰，對不對？”

茶音低下頭。幾乎微不可見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劃過一絲悲傷，但她飛快的隱藏了這一絲情緒。

尚月宮主腳下一個踉蹌。“竟真的是她！”茶音昏迷的這許多天里，她和幻月宮里其他的人一樣，一直下意識的抗拒這個事實(shí)，現(xiàn)在，茶音醒來，她也沒有了自欺欺人的理由。

“娘！”茶音聽見尚月宮主的動靜，慌亂的伸出手，但是沒有了雙目，她甚至連尚月宮主所在的方位都判斷不準(zhǔn)，一個踉蹌，險些跌下床來。

“娘沒事。”尚月宮主強(qiáng)笑道。她怕茶音跌下來，急忙上前扶住她，安撫道。

“對了娘。”茶音回憶了一下自己暈倒之前，和玄璃的對話。“我聽聞滄瀾大護(hù)法是被冤枉的，快些把他從夜影樓放出來吧。”

“紫姬我們已經(jīng)想到了這一點(diǎn)，滄瀾已經(jīng)放出來了，并恢復(fù)了身份，你這些天昏迷，喝的藥都是他親手熬的。”尚月宮主輕聲說。“你不必想太多，有娘在呢。你有個朋友來了幻月宮，你見到她，一定會開心的。”

香凝一進(jìn)門，茶音便敏銳的聞到了空氣中蕩漾的花香，那也是記憶里熟悉的味道。她有些不敢置信的張開蒼白的嘴唇，喚道：“香凝姐姐，是你嗎？”

“是我。”香凝看著曾經(jīng)那個活潑愛笑的茶音坐在床上，面色憔悴，嘴唇蒼白，頭發(fā)凌亂，好像失了靈魂的木偶，不禁又紅了眼眶。“你怎么這樣傻？”

香凝進(jìn)門，尚月宮主就出去了，連侍女都屏退了，把空間留給了她們二人。她看的出來，這名叫香凝的女子很是關(guān)心茶音，想必兩人關(guān)系也是親近的。

茶音第一次喜歡一個男子，那人卻是個道貌岸然的騙子，不僅騙了她的感情，也害她失了一雙眼睛。自己這個做娘親的，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也不知曉做什么才能讓她好過一點(diǎn)點(diǎn)。

或許也不是不知曉，但是她覺得，自己無論說什么，都填補(bǔ)不了茶音心上的缺口，反而還有可能再次提及那讓她傷心的事。

尚月宮主有時也在想，茶音是不是也在心里怨恨了她這個娘親，所以才狠心的一睡不起？畢竟玄璃是尚月宮主信任的人，如果她能早一些發(fā)現(xiàn)玄璃的詭計，茶音也許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如今若是有香凝這個好友在身邊，她會不會好一些，哪怕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

“香凝姐姐……”茶音哽咽著喚道。香凝心里一痛，急忙上前幾步，緊緊地抱住了她。

“傻丫頭，別哭。”香凝垂著眸子，輕輕地?fù)嶂枰舻暮蟊场！敖憬銇砹耍憬銜Ｗo(hù)你的。”

“香凝姐姐，我沒有眼睛了，哪里還能哭呢？”茶音強(qiáng)扯出一抹微笑，但是在香凝看來，那笑，比哭還要苦澀。

“茶音，你放心，我一定親手抓到傷你的人。”美麗的眸子中燃起了熊熊的恨意，因?yàn)橄隳那榫w變化，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冷了一瞬。“我要讓他們跪到你面前向你懺悔！”

“香凝姐姐，你是神仙啊。不可以殺人的。”茶音被香凝一瞬間迸發(fā)的寒意嚇了一跳，連忙安撫她。

“神仙有什么用？”香凝難過的捂住自己的眼睛。“我眼睜睜的看著姜兒死在我面前，我救不了，我明知道你會有危難，我陪不了，我看見你失去了雙眼，我醫(yī)不了。保護(hù)不了身邊的人，做神仙有什么用？”

“香凝姐姐……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yàn)槟闶俏矣H愛的小妹妹啊。”香凝說。更是我漫長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的彩色暖光。

很久很久以前，香凝還不是桃花仙，沒有意識，沒有喜悲。成了仙之后，也是一樣的，仙的生命太漫長，所有的新鮮最后都變得乏味。

一開始，還有黃鸝小仙和青竹小仙陪著她，后來，他們都不甘于做一個小小的散仙，都去了天界。

只有香凝不愿去。她在群仙宴上就感覺的出來，天界的那些神仙一個個都像是老古董，條條框框也多，乏味的很，她不想也成為那樣的神仙。

黃鸝小仙回來看過她幾次，都是悄悄溜出來的。她這樣剛剛飛升天界的小神仙，更是要守天界的規(guī)矩，是不準(zhǔn)許偷偷下界的。

而也就是這幾次，香凝感覺到，黃鸝小仙變了，她原本也是個活潑可愛的小仙子，去了天界沒多久，竟也和那些滿口教條的老神仙無甚區(qū)別了。

香凝覺得有些厭倦了，黃鸝小仙許是感覺到了什么，于是再也沒回來找過她。

于是她守著荒無人煙的桃花林，日日，月月，年年。沒有盡頭。

直到有一天，桃花林里響起了兩個小女孩銀鈴一樣的笑聲。她看見，兩個粉嫩的小女孩在桃花林里嬉鬧奔跑。

然后，那兩個小女孩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她們看起來很快樂，一朵桃花，一棵野草，都能開心的玩上半天。

她經(jīng)常默默的看著她們，為什么會這么開心？她并不太明白，但心里的的確確是羨慕的。她恍惚的想著，自己從前是不是也是這樣子的？

但是記不太清了，她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已經(jīng)太久太久了。

有一天，那個眼睛漆黑的小娃被毒蛇咬傷了。她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粉嫩的臉變得青紫，另一個孩子抱不動她，急的哇哇大哭。

她眼見著那孩子氣若游絲，終是不忍心這樣小的一個孩子死去，于是現(xiàn)身救了她。那兩個孩子知道了她的存在，就經(jīng)常偷偷溜出來找她玩。

原來這兩個孩子是靜水山莊的小姐和丫頭。小姐名叫沈茶音，丫頭名叫沈姜兒。茶音和姜兒經(jīng)常偷偷地把家里的桂花糕帶來給她吃。她們并不知道，她不需要吃東西。

但是桂花糕甜甜的，暖暖的，就好像她看到這兩個孩子的感覺。吃著桂花糕，每一口都很幸福。她已經(jīng)忘了，多久沒有感覺到這樣幸福的甜甜的味道了。仿佛死去的味蕾重新活了過來。

她喜歡她們，喜歡和她們一起，喜歡她們笑的模樣。她的世界，變得有了生趣。她不想讓這一切消失。

可是如今，那兩個笑容純凈的孩子，一個已經(jīng)死去，歸為塵土，另一個遍體鱗傷，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快樂模樣。

怎么能這樣？怎么會這樣？這樣美好的孩子，是什么樣的人，能夠狠得下心，生生挖去了她的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