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讓在城市交通工具網中叫了輛車，把坐標輸了進去。

一分鐘后，外表還顯影著《世紀》圖標的智能代步車車出現在余讓面前，圓潤的車身。

“三葉草公司應該考慮更換一下顯影了。”

車門為余讓打開。

上了車后就聽到略帶電子氣息的磁感男聲響起。

【歡迎余讓先生乘坐三葉草智能代步車，782號為您服務。】

一道熒屏緩緩浮現。

【請確定位置坐標。】

“確定。”

【坐標確定】

看著車窗外快速后退的景物，余讓確認了車子已經發動了。

“三葉草公司的代步車還是這么令人感到舒適，起步沒有給人帶來任何加速感。”

三葉草智能代步車搭載了一款名為“生物感官微調技術”的系統。

通過微電流時刻調整人體的感官，讓人始終處在最舒適的感官度上，車子的加速和急剎都不會帶來任何不適的感覺。

這對于暈車的人來說是一個十分棒的系統。

“讓你坐車跟坐在家里沙發上一樣。”

這是大多數人對三葉草智能代步車的評價。

……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

門一打開，就聽到了仿佛不在一個時代的音樂。

優雅婉轉的女聲，淡雅的溫婉氣質流露。

淡棕色的家具風格，清一色的木制門窗和地板，皮質沙發在大頭吊燈的映射下，發出獨特的光。

踩在地板上，還會發出嘎吱的木板擠壓聲。

身旁的衣架子雕刻著充滿紋理感的花紋，余讓取下大衣掛在上面，踩著嘎吱作響的地板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博士，你這挺有雅致的嘛。”

周仁穿著一身中山裝，锃亮的大頭皮鞋滿滿的復古氣息。

他提起上面布滿青釉花紋的陶瓷茶壺，濾掉茶葉把茶水倒進大茶杯里面。

“純正的鐵觀音，喝一點少一點了。”

周仁端起大茶杯，在余讓面前的被子里倒上茶水。

“21世紀的茶道太講究，我嫌麻煩就這樣簡便一點了。”

周仁給自己倒上一杯茶，輕輕喝了一口。

“有點燙。”

余讓喝了一口后輕輕說道：“我還是不太習慣這種濃重的茶味兒。”

“你們年輕人就是太浮躁了，嗯……你還是算了，你活得比老頭還老頭。”

余讓環視客廳一番問道：“博士，你這又是在體驗什么？”

周仁仰在沙發背上，縷了一把花白的胡須說道：“20世紀三十年代的魔都，那些富貴人家的房間風格挺不錯的，就是太冷了一點，所以我又弄了一些老唱片。”

言吧，他隨著老唱片輕輕哼了起來。

“甜蜜蜜……”

“您老挺會享受的。”

“是現在那些公司覺得我們挺會享受的，虛擬裝修系統，這種東西也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余讓點點頭表示認同。

這個時代就是如此，生產方不再依照人們的需求來生產研制，而是他們發現了什么好東西就做什么。

創造力過度的時代就是如此。

“小讓，你找我什么事兒？”周仁問起了正事。

余讓眉頭斂了斂，低聲說道：“事情可能有些麻煩。”

“說吧，老頭子我能做的事情不少。”

余讓呼吸微微一滯，“你看看這個吧。”

說罷，他右手在左手手腕處輕輕一拉，巨大的虛擬光屏出現在兩人面前。

余讓打開自己的私人郵箱，猶豫了一會兒，打開了那封郵件。

“尊敬的先生：

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診斷結果為：

尤克洛斯·H·隱形基因沖突癥晚期。

即便可能對你造成心情上的不適，我們也只能遺憾地告訴您：

您還有32天的時間去做一些你想要做的事情。”

周仁看到第三行的瞬間就坐直了身體，看完最后一句話時，他咽了咽口水，端起大茶杯，想要倒一杯茶。

手不住地顫抖，大茶杯從他手里滑落。

余讓輕輕接住大茶杯，在周仁的杯子里面倒滿了茶水。

“人類聯盟發給我的，應該不會是假的。”余讓語氣很平靜，看不出傷悲。

周仁始終沒有喝下那杯茶水。

渾濁的眼睛里面多了一些塵埃似的煙氣。

“什……什么時候的事情……”周仁的聲音沙啞不少，好像一瞬間老了許多。

余讓感受到周仁身上那一股老氣，心情有些不好：“人類聯盟一周前給我發的郵件。”

“會不會……”周仁沒有說完。

余讓知道他想說什么，搖了搖頭。

“我自己感覺得到，是真的。”

老唱片在這個時候換歌了。

《二泉映月》。

古典樂器二胡的音色依舊那么流氓。

凄慘綿軟的氛圍。

周仁一把抓起茶幾上的空茶杯，向播放器砸去。

黑色的老唱片和茶杯一起裂開了。

音樂停了下來。

余讓低斂著眉頭沒有說話。

尤克洛斯癥很不講道理，說讓你治不好就是治不好。

離星河時代只有一步之遙的人類，能夠掰正進化基因譜的人類，并不能解決尤克洛斯癥。

難倒無數生物醫學研究者的病，不是鬧著玩兒的。

同神經網絡分離癥齊名的尤克洛斯癥，從來不會給患者任何回轉余地。

唯一兩種無法治愈的病，余讓很不幸，擁有其中一個。

“我想想辦法。”周仁的聲音有些無力。

兩人都不是感情泛濫的人，不會抱頭痛哭，不會沉湎悲傷，他們更愿意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沒多大必要，博士你年紀大了，應該好好休息。”余讓呼出一口氣。

周仁驀然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深邃的眼神，沙啞的聲音：“我還沒老。”

余讓沒有就此接話，而是瞇起了眼睛，輕輕說道：“我放心不下小言。”

“比起接你的爛攤子，我更愿意轉型成為一個生物醫學家。”周仁語氣沉重而強硬。

余讓嘆了口氣：“總歸需要安排一下，畢竟我和小言只有你這么個……家人。”

“十二年前，我從地球壓縮空間中把小言帶回來那一刻，就把她當作孫女了，我不希望你今天過來讓我照顧好她是在交代遺言。”周仁語氣重了許多，像是在訓斥。

但是余讓知道他這不是訓斥，而是在極力地壓制自己的情緒。

“這次來沒能給博士帶來好消息，對不起……”余讓站起身來，躬了躬身，向門口走去。

他知道周仁現在情緒有些低沉，沒有選擇再留在這里。

“余讓！”

余讓回過頭，看著周仁。

“你爸媽那邊……”

“地表封鎖了，進不去了，有些遺憾……唯一的遺憾。”余讓極力舒展開皺起的眉毛。

周仁眼神飄忽，像是在回憶些什么：“他們應該會諒解的。”

“或許吧。”

余讓穿上大衣，開了門，邁出一步后回過頭說道：“一周后，我把小言送過來，讓她先適應一下這邊的生活。”

說完后，他沒有停留，離開了這里。

周仁透過即將合攏的門縫，看著余讓的背影出神。

“混蛋小子，我周仁會讓你輕易死掉嗎？大好青春等著你揮霍呢……”

大雪天。

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走在雪地里。

一個頭發花白，一個正是年少。

一個想著讓他好好活下去，一個想著讓她好好生活下去。

兩個不同的人有一點相同的地方。

他們現在看上去，一樣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