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遭!”木十七扭頭看陸哲,只見對方神色自若,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既不走開也不答話。
果然沒有任何神色變化嗎?真希望這個小妖孽跟其他少年一樣,此時露出羞怒的神色啊。木十七心中暗嘆,不過他也隱隱覺得那是不可能的。
“還未曾與孫君引薦,這位小郎君姓陸,乃是我木氏商行的客卿。”木十七神色輕松地對孫十二說。
“果然是十七郎君的……”仆從兩個字剛要出口,孫十二臉色劇變。“什么?客卿!”
竟然是客卿,這少年,莫不是大家子弟不成。孫十二不由得臉色大變,不由得提高了聲調。
要知道,士農工商,在古代,商賈的地位是最低下的,但也是最掙錢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們,嘴里喊著商賈,賤業也,不事生產,獲以暴利,民之大害。但是私下里,卻靠著商賈大肆撈錢。在古代,每個大家族都會培植了自己的代言人從事商業。
這樣做的問題就來了,哪怕是讓自己心腹仆從,家生子一類的去操持商業,但是財帛動人心,這么多錢財,沒有自己人監管這么行呢,于是,客卿制度就產生了,并且運行了很久。
對于士族來說,這樣做好處不少。其一,借助于客卿制度,士族大家可以讓自己的子弟,以客卿的身份去監管手下的店鋪而不用背上從商的名聲。
其二,士族對于商賈之類天生充滿鄙視和不信任,很多士族連跟商賈見面都認為是對自己的一種羞辱,所以,他們也會給他們認可或者想要培養的人才(多為寒門子弟)一個客卿的職位,讓其作為他們的中間人和傳聲筒,去管理他們手下的商行,而不用直接跟商人產生牽連。一可以借助客卿的才能,二可以培養該客卿的能力,為以后給自己做事做準備,三是用金錢拉攏該人。
其三就回歸到客卿最初的意思了,對于合作商行的大管事或者高級人員,給他們一個客卿的職位,以表誠意,類似后世榮譽董事之類的東西。或者是給某個高官的心腹一個客卿的職務,將大量的財物通過客卿送到高官的手里。
木仲給陸哲一個二等客卿的位置,就有點交好和拉攏這名仙人子弟的意思,要知道,在木氏商行,二等客卿乃是實權,在地方上,僅次于木十七這個陳州分行的大管事的。而且,看到過陸哲那份合同的木仲,心知這個少年心思深重不亞于成年人的他,還讓木十七以對待他的態度對待陸哲,五莊觀的生意,木十七只是木仲的代理人,做主的只能是木仲和陸哲,所以,有了這層吩咐,就算是木十七,也不能輕易給陸哲臉色看,何況自覺見過陸哲“妖術”的木十七,現在已經是不敢開罪這個不似人的少年了。
于是,木十七趕緊給孫不二介紹,同時心中暗恨。好個孫不二,挨刀的田舍奴,你去招惹這位作甚,你要作死某家可不陪你。于是木十七朝著孫不二拱了拱手,
“孫君盛情,十七不勝惶恐。但十七還須問過陸小郎君的意思。”
接著,他有轉過頭對陸哲說,“陸小郎君,陳州城東瑞成居的孫君一起飲酒,小郎君意下如何?”木十七刻意強調了陳州城東瑞成居,意思就是小妖孽你要報復去找他,這跟我無關。
孫不二哪里還不知道自己剛剛燒錯了香,拜錯了佛,趕緊屁滾尿流地過來給陸哲行了個大禮。
“小郎君恕罪,剛剛不二酒喝多了,發了酒瘋,錯將小郎君認錯,還請小郎君海涵。”孫不二一聽客卿兩個字,心中就咯噔一聲,再加上看到木十七對這個少年執禮甚恭,看著少年穿著貧寒,心中把他當做木氏商行背后家族里的負責管理商行的寒門子弟了。趕緊過來賠禮。
“此地有嫩竹否?”剛剛發生的一切,如果說陸哲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是侮辱他在國企工作幾年的經歷。自己穿得也寒酸,再加上是個少年,被認為是木十七的跟班也正常,關于自己被認錯,陸哲根本就沒有放在心里。
這個天氣還出來跑商,這個孫十二不過是一個努力求生活的商賈罷了,這個年代商人身份很低,自己沒必要再為難他。
但是木十七的這個做派,讓陸哲有些不爽了,這種捧殺的手法他很熟悉啊,其實,這種事情他解釋下就好了,沒必要后來表演征詢他意見這一出,明明就是看他如何應對嘛。況且,一路上陸哲就發現這個木十七不像木仲一樣,是一種合作人的態度,他總是在禮貌中帶著警惕和提防,現在又來這一出。
“抬天梯”是吧,你這可太小看了我們少先隊員啊。既然如此,那就演個全套吧。陸哲故意不提這件事,反而問起了此地是否有竹枝的事。
“有,有的。仆記得酒樓后面就有一大片竹林。”孫不二搶先答道。
“砍上二十斤竹子,送上來。”說完之后,陸哲不在問過兩人,仿佛他才是主人似的,徑直往樓上走去,連滾皇也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趨。
這小妖孽!木十七跟在滾皇碩大的屁股后,暗暗咬牙,這下,自己跟他主從之別真的就快坐實了,雖然仲管事是這么對自己說,但是讓掌管偌大一個陳州商行的木十七以這個山村窮小子為主,木十七還是有點勉強,在五莊觀,他和陸哲也是平等相交,沒想到,自己一個疏忽,就被這小子占了上風。
木十七毫不懷疑,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這小妖孽肯定會利用各種方法,讓自己潛移默化地以他為主導。
“就這?”二樓的包間里,再次回到跪坐的陸哲看著面前的吃食,有些懵逼,好久沒有跪坐的他,突然跪坐還有些不習慣,于是他靠在熊貓的身上,看著滾皇啃竹子,一副高士做派。
唐朝時分餐制,在他面前的矮幾上,擺著兩張類似后世的馕之類的胡麻餅,面前有三個漆器小碗,分別裝著一碗生羊膾,一碗羊湯,還有一碗不知道什么做的羹,綠糊糊的散發著羊肉的腥味。
看著面前的東西,陸哲實在不敢下口,剛剛他粗粗喝了一口羊肉湯,不錯,羊肉很新鮮,新鮮到騷味都如此明顯,很顯然,這種小鎮的廚子是沒有掌握去腥的秘方的,而且用的還是粗鹽,入口發苦。
頓時陸哲覺得自己和木氏商行普及細鹽是大事,要抓緊。
而羊肉的新鮮也可以從旁邊的生羊膾中看出來,生羊膾據說是從隋朝傳下來的菜,取羊身上最嫩的部位,也就是在后世被稱為上腦的地方,細細地切做臊子,給灑家……不,不是用荷葉包了,而是加上各種調料,就這么直接端上來了。后世西方也有這樣做的,不過是用牛肉,被稱為牛肉韃靼,從韃靼這兩個字就知道西方人對于這道菜的觀感和記憶來源了,這道菜哪怕是吃慣了半生不熟肉的洋鬼…….不,西方人民,他們也很難接受,換做騷味更大的羊肉,味道方面,君可以自行想象。
嘗了一口羊湯之后,陸哲再也沒有勇氣嘗試其余看著就很可疑的菜,只是用羊湯泡了胡麻餅,一口一口,皺著眉頭吃了起來,他現在無比想念被滾滾吃光的黍米團子。
殊不知,他的這番做派,落到孫十二眼里,變成了貴人嬌生慣養的做派,于是他更是小心翼翼,連前來敬酒都不敢,生怕打擾到貴人,只得不住地討好木十七,希望他能懂他的意思。
“哈哈。孫君,飲勝!”看到陸哲的樣子,木十七倒是很高興,連小店里的酒很渾都不甚在意了,他仿佛喝著蜀中五貫錢一瓶的梨花白一樣,頻頻舉杯,自得其樂。
這個吃慣了美食的小妖孽,終于吃虧了吧。木十七很明白陸哲如此作態是為了什么,饒是他只在五莊觀住了幾天,吃慣了那里的飯食,再來吃這種鎮店的酒飯,也覺得難以下咽,何況是從未食過外界飯食的小妖孽?
這小妖孽會不會因為不習慣外面的飯食,最后餓死在山外?木十七有些惡毒的想。于是他故意給陸哲叫了一瓶酒,頻頻向陸哲請酒,想多看些這小妖孽的窘相。
“陸小郎君,孫兄,今日天寒,難得一聚,飲勝!”
“得遇兩位,某之大幸也,陸小郎君,十七郎君。飲勝!”
“飲勝!”好吧,陸哲也舉起了酒杯。
看著面前泛綠的酒液,上面還漂浮著酒渣,看著對面熱情請酒的木十七和孫十二,陸哲抱著拉肚子的危險,笑容可掬地把這杯酒倒進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