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走了,謝絕了明長老的熱情挽留,吃過午飯之后,便匆匆下山而去。
當然,讓他做出此決定的主要原因,并非是陸哲所提供的柳樹皮煮水的方子,而是他已經(jīng)明白了,鬼長老是絕對不會跟他一起合作救人的也不會下山給山門之外的人醫(yī)治。
而且最主要的是,那位小娘子的病,也耽擱不得了,他還要匆匆趕回長安,為病人治病。沒有鬼門十七針,他只好去找號稱兒科圣手的金針劉試試看了,好在他就在宮中當御醫(yī),倒也不麻煩。
哎——孫思邈嘆了口氣,雖然自己也料到了此次相請大體上會失敗,但是沒想到這鬼三葉拒絕之意會如此堅定,現(xiàn)在只好跟金針劉一起,試試還有沒有其他的法子了,不過孫思邈自己也知道這個希望渺茫,因為之前給金山公主治病的,就是這金針劉。如果他有法子,那何必滿大唐的找自己呢。孫思邈不禁有點沮喪。
當然,陸哲所提供的柳樹皮煮水的方子,孫思邈也是仔細思考了一下的,也準備回去找?guī)讉€名醫(yī),好好論證一下。
雖然柳樹皮煮水,對人體無害,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上也早有記載,但是這種不講究君臣配伍只用一味藥,聽起來有些聞所未聞的方子,在給病人用之前肯定反復論證,不是因為自己的病人是公主,而是作為一個醫(yī)家,這是最起碼的醫(yī)德。
“萬一當真有奇效呢?”孫思邈一邊穿過五莊觀的護山大陣,一邊想著鬼三葉之前的態(tài)度和那位神秘的哲小郎君方才對自己所講的醫(yī)理以及他匪夷所思的自信。
雖然只是只言片語,孫思邈感覺得出來,應該出自于一個完整的醫(yī)療體系,而明長老等人亦非孟浪之輩,能讓這位小郎君插言,說明也是對其也是極為信任的。
“要不——回去先試試?”想起那位小娘子的病情,還有那位小郎君說的越早用越好,孫思邈也不禁有些兩難了。
而另一邊,被明長老指定給孫思邈送行的陸哲,看著孫思邈若有所思地走進了護山大陣,心中也有些疑問。
于是他扭頭看著一同送行的鄧長老,張了張嘴巴,試了好幾次都沒有開口。
“想問就問,何故做小兒女態(tài)?”鄧長老雖然長得一副彌勒佛一般的面孔,但是確是頗為嚴肅的人,眼光也很毒辣,一眼就看出陸哲的欲言又止。
“哲是想要請問長老,這孫道長,以前亦是村里之人么?”陸哲終于期期艾艾地開了口。
“非也?!编囬L老一秒鐘都沒用,立刻否認道。
“那他為何能在五莊觀的護山大陣中來去自如?不是只有村內(nèi)之人才知道走法么?”關于這個問題,陸哲也是憋了好久,從孫思邈獨自出現(xiàn)在村口的時候,陸哲就想問了
”孫道長出自于山門,其宗門名為藥王宗,但其所學精深,道術亦是驚人,且與許多山門中人交好,我等遷居此處之時,孫道長亦出了不少力,這護山大陣,便是孫道長與明長老之兄共同設下的?!编囬L老以為陸哲想問孫思邈和鬼長老之間的齟齬,沒想到他竟然問的這個。
微微楞了一下之后,鄧長老隨即開口道:“那孫道長乃是天下有數(shù)的仁慈長者,只是與鬼長老宗門之間因為醫(yī)術之爭,所以鬼長老才會對其如此,此乃君子之爭,孫道長也是天下有數(shù)的高人,若其能垂青于汝,倒也是好事?!?/p>
鄧長老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看見了孫思邈走之前,曾把陸哲叫到一邊,鄭重其事地把一樣東西交給了陸哲,雖然他離得遠,沒有看清是何物,但是能讓孫思邈鄭重其事交給別人的,想來亦是極為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才忍不住點醒陸哲道。
鄧長老,你誤會了呀,那藥王爺,并不是垂青于我,想要收我為徒啊,反而是丟了個燙手的山芋給我啊。陸哲心中暗暗腹誹著,但是他也明白這是孫思邈的一番好意,所以也不便說什么。
是這樣的,就在一刻鐘之前,即將要走入密林的孫思邈把陸哲叫到一邊,遞給了陸哲一物,說了句多謝小郎君贈方之恩,此物便算是老道的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小郎君不要嫌棄云云。
看到這位須發(fā)皆白的老道,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自己一個小童,陸哲不禁生出敬佩之意,孫思邈不愧是孫思邈,就對于醫(yī)學的謙卑和不以權威自居的態(tài)度,就知道這漫漫歷史長河中,名醫(yī)之多,如過江之鯽,為何只有他能被成為藥王爺,被尊為中醫(yī)的祖師爺之一,果然是有道理的。
心情激蕩之下,陸哲接過了孫思邈的饋贈,再也不管可能引起對方的驚詫,隨即開口道:“哲這里亦有防治天花和防治瘟疫之法,若先生日后遇到,可來五莊觀中尋哲?!?/p>
“那……老道便謝過了。”孫思邈深深地看了陸哲一眼,扭頭而去。
對于孫思邈的態(tài)度,陸哲倒是沒有意外,天花和瘟疫對于古人來說,就像是癌癥之于后世人一樣,多少神醫(yī)都束手無策,現(xiàn)在他竟然說出有防治之法,這就像后世一個小孩子說自己有辦法治愈癌癥一般,孫思邈沒有當面訓斥他胡說,就已經(jīng)是風儀極好的了。但是陸哲知道,再過幾年,大唐因為小冰河時期的結束,會爆發(fā)一場大瘟疫,而孫思邈得享大名的事件之一,便是源于此場瘟疫,他無私治病救人的故事。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他,關于村里人天花的預防問題。
現(xiàn)在牛也有了,是不是該給村里人接種天花了,嗯嗯,回去就給蘊娘段小娘這些小豆丁種上,陸哲在回去的路上,暗暗打定了主意,趕緊去找找,看看有沒有得牛痘的牛,如果村里沒有,就讓木氏送一頭得了牛痘的牛過來。
不過村人的態(tài)度是個問題,之前討論插秧之時,因為施肥的問題,村人的態(tài)度都讓陸哲有些頭大了,而他要搞這匪夷所思地牛痘接種,怕不是村人要炸了?
“哎——民智未開真的很惱火啊?!标懻苡行╊^痛地嘆氣道,為如何說服村人而苦惱著。
而更讓他苦惱的,便是孫思邈送給他的東西。
沒錯,就是青囊書殘卷,那個讓鬼長老大發(fā)雷霆,拂袖而去的青囊書殘卷。
之前在鬼長老家里的時候,陸哲聽了個大概,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也得出了一些關于鬼長老和孫思邈的結論,再加上鄧長老剛剛的話,陸哲就更加肯定了。
那就是鬼長老的鬼宗和孫思邈的藥王宗,肯定之前就因為宗門的原因不對付,而這青囊書殘卷,說不定正是這根源。
要知道,鬼長老擅長針灸,算是外科吧,而孫思邈,來自后世的陸哲知道,是一位出色的內(nèi)科大家,這就像是華山跑劍氣二宗的爭論一樣,兩宗自古就不合吧,陸哲暗戳戳地想著。
而這青囊書殘卷,據(jù)傳乃是華佗之物,華佗又是擅長外科的大夫,這孫思邈把它送給自己,未嘗沒有不借自己的手,把這個還給鬼宗的意味。
可是孫思邈,我的藥王爺啊,您老人家可能誤會了,鬼長老并非是看到您,才是那副冷冰冰地傲嬌死人臉,他平日里在村子里都是人憎鬼厭的,連自己的兒子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出,現(xiàn)在你走了,讓我去還,我知道您這是好意,讓我做個人情,也讓鬼長老有個臺階下,但是鬼長老那個脾氣,這不是等于讓我這個輔助沖泉水送人頭嗎?
陸哲暗暗地嘆著氣,方才早些時候,孫思邈離開之后,自己就被鬼長老叫了進去,讓他把肚子里那點可憐的病菌理論完全倒出來給自己聽,而等到他說完之后,對方還猶自不滿意,陸哲只得說是因為當時在夢中的時候,赤松子大仙問過自己,但是自己對此不感興趣,只是聽了一點,并未學全。
這下,鬼長老的臉更加難看了,罵了一句,好不容易有這天大的仙緣,正經(jīng)的學問不學,偏學些滿足口腹之欲地庖廚之術,不長進的狗才。說完之后,猶自不解氣,又把陸哲點在那里差不多兩盞茶的功夫。
因為保持一個姿勢久了,自己現(xiàn)在渾身都覺得有些酸痛呢,再讓自己去送這青囊書殘卷,這不是找死么,陸哲望著鬼長老的房子,恨恨地想。
還是先帶回去,找個鬼長老心情好,不!應該是不那么臭臉的日子,自己再送過去吧,這鬼長老,什么時候心情好過呀,自己也要為自己的身體著想啊。
陸哲決定了,等到過段時間,自己身上不再酸痛之后再給他送過去,如果自己此時去送,怕就不是被點在原地兩盞茶的功夫了,看鬼長老的樣子,說不定會被定在原地一天。
自己還在長身體,這樣長時間保持怪異姿勢站立,豈不是對自己發(fā)育不利?陸哲一邊想著,腳步一轉(zhuǎn),便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小心翼翼地把青囊書殘卷和鬼長老給自己的《黃帝內(nèi)經(jīng)》一起,放在一個木匣子里。接著,一個大膽的想法在陸哲的腦海里冒了出來。
反正已經(jīng)到手了,不知道這后世傳得神乎其神地青囊書殘卷,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不如看看罷,反正不看到時候還回去也是要被點的,不看豈不是白挨了?陸哲一邊想著,一邊又取出了錦袋,帶著幾分虔誠與好奇,從里面拿出了這青囊書殘卷。
結果拿出來之后,陸哲傻眼了,里面只是殘破的半個竹簡,用破破爛爛的麻繩穿著,一副馬上要散架的樣子,上面還有些久遠的焦痕,看來真的是從火里搶救出來的,上面還密密麻麻地寫著篆字。
不過是一卷古簡而已,也沒有什么嘛。小心翼翼地攤開竹簡,努力地辨認了半天的陸哲,發(fā)覺上面的字他幾乎一個都不認識,只能勉強認出一些天,風,山之類的象形字。
左右這古卷上面記載的技術不會比后世外科技術高,再奇幻的技術我都看過,何況這點小兒科。想起后世整得親媽都不認識的神奇整容術,換腎換肺,還有換心換頭的,想到這里,陸哲對于青囊書的神秘感已經(jīng)盡去了。
關于外科手術的學問,你們這幫古人怕是還要學習一個,有關于東方三大邪術之一的整容術的理論呀。一邊輕蔑地在心里吐槽,陸哲一邊小心翼翼地把竹簡裝好,竭力不讓它散架,準備過幾天跟黃帝內(nèi)經(jīng)一起,還給鬼長老。
結果不到一天的功夫,陸哲就因為自己對于青囊經(jīng)的輕視,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