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季婉進了舫,雙髻丫頭便找準機會在她面前露臉,時時與她告訴這舫里來來往往人的小道消息。
阿依一臉迷戀的望著她,他將黃大娘與他的糕點放在懷里暖熱乎了,留在給她吃。
她一邊吃著綠豆糕,紅潤的嘴巴粘著碎屑,一邊在感嘆自己命苦,沒有生成富家千金,抑或是畫舫名角,只能屈居人下。
“我一定要成為季婉的丫環(huán)!她將來必定會出名的!”
阿依聽著她的豪言壯語,內(nèi)心沒有什么波動,看慣了這些年河里各個畫舫環(huán)肥燕瘦,只聞新人笑,誰聞舊人哭?
以往他想勸她,“別做夢了,跟我一起走吧!”
現(xiàn)在的他只想吻上那嫣紅的嘴唇。
“我只有你了!這個畫舫已經(jīng)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了,只有你!”
阿依的內(nèi)心在呼號,他真的很想拉著雙髻丫頭的手,一起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
這里吃的不是人的血肉,吃的是人的精神。
每一個進了舫里稍有姿色的姑娘,都做著一朝飛上枝頭的美夢。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這么多姑娘,這么多畫舫,人如花般,盛開又凋謝了,花期是那樣短,守著這自己一定會成功的黃粱美夢一日日的消沉下去。
阿依很想離開,帶著雙髻丫頭不管什么季婉,不管什么憐兒,不管那么是非,自己守著幾畝薄田,安安份份的生幾個孩子,就這么簡單的過一輩子。
他一定會待她好的。
雙髻丫頭如愿當上了季婉的侍女,漸漸的與阿依聯(lián)系的少了。
后來,她又如愿當了季婉貼身的侍女,隨著季婉的走紅,她的身份在下人之中也水漲船高。
“我一定要讓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付出代價!”
那日她給他送來一盤烤雞,幾樣酒水點心。
這是阿依有記憶以來吃過最好的一頓飯。
可是自己的滿腹心事,無法言語,這頓飯竟然也沒有那樣美味了。
阿依沉默著,看著或者聽著舫里對雙髻丫頭的評價一日不如一日。
“這沒什么,她依舊是我的。”
阿依心想,從來不去辯解什么。
他存了很久很久的銀子,去多寶閣店里挑了一只樸素的金釵,上頭雕了一只小小的梅花,小巧可愛,就像她一樣。
這只釵陪伴在他的身旁,陪著他日日夜夜倒那惡臭的夜香,難過時,饑餓時,撫著胸口金釵的形狀,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充滿了期待。
直到那日,他聽到了別人的閑言碎語,說她看上了黃大娘的孫子狗蛋兒。
他不相信,她是他的,他一個人的,這一定不是真的!
第一次他發(fā)了怒,沖過去將那嘴碎的人壓倒在門板上,“你胡說!”
漲紅了臉,只憋出這幾個字來。
“你發(fā)這么羊癲瘋?誰胡說了?有人親眼看見的,那雙髻丫頭一個人進了狗蛋的屋子,卻被狗蛋推出來了!”
“人狗蛋可不是嘛,這丫頭眼毒,他家之前可是抵了一條漁船,黃大娘和她媳婦日日做工不停歇,又沒有其他花費。”
“那可不,黃大娘心善!”那人又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比了個手勢。
“這狗蛋也是命好,獨一個,聽說黃大娘已經(jīng)給狗蛋存了這個數(shù)娶媳婦!”
“真的假的!我的乖乖,看不出啊!特么咱咋就沒個標致的閨女呢……”
“就你,省省吧!哈哈哈!”
他們的聲音在阿依的耳邊回蕩,他懷中的金釵還在,還沒來得及給她,他們一定是胡說的!
阿依跳進河里,仔仔細細給自己洗了個澡。
她平日最不愛聞他身上的味道,嫌棄他身上有那夜香的味道。
今日,他忙完活計,他用了幾把胰子,將自己來來回回搓了數(shù)遍,沒有一絲絲味道了,就去尋她。
他要親自問清楚,這些他得親口聽她說出來才行。
夜里,季婉仍在陪著客人調(diào)笑,雙髻丫鬟侯在外頭,阿依瞅準了機會將她拉著到了陰影里。
絲竹聲聲悅耳,燈火輝煌。
他的丫頭許久未見,又好看了,她的頭上別了一只精致的金釵,比自己要送她的那只更好看,更精致,瞧著,也更大。
“你怎么來了?”
雙髻丫頭見他驚喜了一下,“有什么事嗎?我還要趕著去等婉婉小姐呢,待會她謝了宴,我不在她會不高興的。”
阿依局促著,他有些緊張,說不出話來,“我,我。。。”
那只梅花金釵還在懷里,滾燙燙的,燙得自己心臟碰碰直跳。
“沒旁的事我先回了,以后再去看你!”
說完,雙髻丫頭便要轉(zhuǎn)身,阿依急忙拉住了她的雙手。
“你做什么!”
她像被刺了一樣,飛快的將手抽了出去。
阿依做慣了粗活,他的手上已經(jīng)滿是厚厚的老繭。以前雙髻丫頭的手,因為做著粗活也是粗糙的,可現(xiàn)在她成了季婉的貼身侍女,粗活累活都由其他的侍女干,那手竟然養(yǎng)得細嫩起來。
她的臉色十分的不好看,高高昂著下巴,那是她生氣的前奏。
阿依將懷里的金釵掏了出來,向她遞了過去。
“你這是做什么?”
雙髻丫頭看著阿依手里的金釵,這已經(jīng)是舊年的款式了,樣式既不實興,也不大方。
“送,送你。”
她眼波流轉(zhuǎn),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阿依,我不能收,你留著吧,我一直都把你當哥哥看待的。”
阿依執(zhí)著的伸著手,“是因為狗蛋嗎?”
她睜大了眼睛,抿緊了嘴唇。
“誰告訴你的?我確實是喜歡他,你走吧,待會被管事看見你來這里,又要責罵你了!”
管事從來不準倒夜香的阿依出現(xiàn)在客人們出沒的地方,白天夜晚都不行,一旦遇上,便會狠狠的責罰。
她望了一眼一語不發(fā)的阿依,又垂頭看著地上紅色的織毯,“你以后不要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