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來臨的時候,有些同學已經不滿足于每日的瘋狂刷題,而是開始考慮起了報哪所學校。看著別人信心滿滿地說出理想的學校和專業,高談闊論自己的理想,周亦棋突然悲哀地發現,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將來的就業方向,也沒有什么夢想,好像這么多年來一直渾渾噩噩地跟數理化較勁,為著考試而考試。
四月已過,正值五月,短短三十一天,五個星期不到。班上突然流行起了拍照片,集體照,男生合照,女生合照,好朋友合照,當然也可以借此機會跟暗戀對象定格在一張雙人照里,美其名曰“同學一場”。盡管這些照片在很久以后只會躺在相冊里沉睡而已,但這并不妨礙這群少男少女在此刻的興致。
高考的那兩天,周家人嚴陣以待,周知康怕早上堵車,帶著女兒在考場附近住了酒店,陳靜更是變著法兒地做菜給她送去,人人對她說話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留神就驚走了考運。就連遠在香港的顧叔叔都特意致電告訴她心態最重要,放輕松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她收到了許多人的關心,但那“許多人”里面,不包括顧硯書。
周亦棋掙扎了許久,在第一天考完語文回到酒店休息的時候,她決定給顧硯書發一條消息,但突然間發現,她沒有他國外的聯系方式。猶豫良久,她打開郵箱,向他常用的那個郵箱賬號發送了一封郵件,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我今天高考。
在那聲發送成功的提示音結束以后,電腦陷入了一種死寂,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周亦棋又在電腦前呆坐了半小時,仍然沒有收到任何回復,這才關機上床午睡。
第二天考完理綜從考場走出來的時候,她遠遠地就看見了等候在外面正踮著腳朝里張望的陳靜以及在旁邊跟保安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的周之康。周亦棋背著書包朝他倆走去,相比周圍學生的歡呼雀躍和喜極而泣,她的內心十分平靜,只覺得眼前的這一切是那么不真實,為之奮斗十幾年的高考,被視為人生重大轉折點的高考,實在是不如想象中那么莊嚴神圣,那種感覺就像打開鉆石戒指的盒子卻發現里面只有一顆玻璃珠。
晚上同學們的聚餐,她也還是按時參加了,陳靜不允許她跟同學喝酒瞎胡鬧,命令周知康把車停在小飯館門口,晚飯一結束就立刻載她回家。對此周亦棋沒有表示異議,對于去KTV和酒吧她也是沒有興致的,所以晚飯結束以后她就匆匆離開,不顧李田田一個勁兒地埋怨她沒勁。周亦棋走到飯館門口時,還能聽到班上一個不太相熟的女同學借著酒勁兒大聲向男同學告白的聲音,三年青春在這個喧鬧的小夜里散場了。
周亦棋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自己的郵箱檢查有沒有未讀郵件,但在收件箱里只躺著兩封未讀的廣告郵件。她深吸一口氣,將郵箱里的所有郵件一一刪除,包括昨天中午發出去的那封沉入水底的郵件。
郵箱頓時空空蕩蕩,她希望自己的心也空空蕩蕩。
周亦棋在家渾渾噩噩地躺著,直到三天后在李田田的力邀和陳靜的極力促成下,她收拾了自己的背包,帶著周知康給的銀行卡和現金,和李田田一路乘火車南下開始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場畢業旅行。
兩人旅行的第一站是云南。在大理的一間旅館內,周亦棋坐在床上抱著枕頭給陳靜打電話報平安,浴室里傳來李田田的沖水的聲音。待兩人將行李歸置妥當以后,穿著人字拖下樓吃宵夜,冒著熱氣的路邊攤旁擺放著紅底黃字的招牌:正宗成都冒菜、正宗西安涼皮,正不正宗也不得而知;路邊攤的對面是一個小型廣場,音響播放的傣族樂曲傳得大老遠,幾個身穿綠裙子的女郎每個人手持一把綠色油紙傘,隨著音樂動情地律動。
兩個人胡亂吃了米粉和小吃,又四處瞎逛,拍了好些照片又才一路問路找回酒店。兩個人洗漱完畢躺在一張大床上,已經是十點四十分了。
周亦棋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光線看著天花板,明明很疲憊卻沒有睡意。李田田也是如此,她翻了個身,背對周亦棋,說話的聲音在黑夜里顯得稍稍有那么一點點突兀:“我說,顧硯書走了你是不是特別傷心?”
周亦棋一愣:“沒有啊,你怎么突然想到問這個?”
李田田不屑地“切”了一聲,一個鯉魚打挺盤腿坐了起來打開了燈:“什么突然想到?老娘早就想問了。只不過那時處于敏感時期,這不是怕影響你心情耽誤你考清華北大嘛!”
她翻了個身背對她:“神經,”又沉默了幾秒,“我如果說我有點喜歡他,你信嗎?而且還是在他走了之后我才意識到的。”
李田田吹起自己的劉海,一副“我早知道如此”的神情:“信,怎么不信?我就說你倆不對勁,再說了,哪兒有什么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楊過和小龍女這對兒師徒都能搞到一塊兒,更何況你們。所以古人才云‘朝夕相處,必有奸情’。”
“哪個古人這么云過?我怎么不知道?”
“嘖,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管這么多干什么?要我說,你喜歡他你就告訴他啊,給他打電話,跟他說你錯了,說你想他,或者直接問他你們有沒有在一起的可能。總之就一句話,直接跟他攤牌,不要藏著掖著!”
周亦棋沉默良久,才小聲地說:“我做不到。”
李田田白眼一翻,“啪”地一聲關上燈:“孬!”
周亦棋承認她孬,但試問又有幾個女生能做到堂而皇之地說出這些話?就連剛剛說出這番話的李田田也只是個窩里橫,拉到真正的戰場一樣是畏畏縮縮。這世間敢想敢做的真性情女子是有的,但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大多數姑娘在這種事面前,都只傾向于做一只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把頭狠狠埋進沙子里的鴕鳥。
況且他們已經決裂了,決裂到沒有必要再聯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