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年一度的年宴上,此年宴由仙帝舉辦。
按例品階在大仙之上的眾神皆需參與,月神便是在此年宴上遇見了抱著小孫兒前來參宴的狐王。
原本帶著小輩來見世面無可厚非,可是抱著還不能人言的小狐貍來見識,狐王卻是開創(chuàng)了先河。
小狐貍周身雪白,被祖父團抱在膝上,一雙機敏的紅瞳靈動的環(huán)顧四周。
帝后笑道:“狐王這小孫兒模樣生的真是機靈乖巧。”
狐王掩著驕傲,謙遜的嘿嘿道:“就是有些頑劣,他爹娘如今正愁著為他找位師父。”
仙帝隨意接茬道:“今日這年宴上聚集了我仙界最為優(yōu)秀的仙家,狐王帶著你的小孫兒前來,可是想挑選一位做他的師父?”
狐王慣是皮厚,自是隨棍而上,抱著小狐貍俯首作揖,“黎陽謝仙帝賜師。”
仙帝有些哭笑不得,“罷罷,既然帝后亦稱贊你這孫兒,今兒本仙帝便遂你心愿一回,讓你這小孫兒自行挑選師父。這殿中不論誰被你這孫兒選中,本仙帝都為你做主,讓他收你這孫兒為弟子。”
狐王頓時喜笑顏開,他本也隨口湊趣,哪成想仙帝當即允若自己這孫兒隨意挑選師父。
先不說殿中大仙皆可做得他孫兒的師父,便是得仙帝御賜也是多大的榮耀。再者奉旨為師的仙者,可不得用心教授自己這小孫兒。
他這小孫兒初初瞧上去的確千伶百俐,可這看似伶俐的小孫兒如今已有六百來歲,卻不知為何依然不能說出完整的話語。
只在著急之時,偶爾蹦出倆字,猶如牙牙學語的百歲幼兒,是以狐王對這小孫兒總比其他孫兒多了幾分偏疼。
這不赴宴之前,小孫兒只用水光瀲滟的小眼神盯著他,他便任憑兒子如何勸導,也將小孫兒帶來了此地。
如今看來,今日不枉帶他走這一遭,這生來有幾分缺憾的小孫兒福分是在后頭。
況且還有可能……狐王計上心來,瞇著小眼,垂首在他小孫兒耳邊低語。
仙帝見狐王邊說邊示意小狐貍看向自己,忍不住凝神一聽,便聽聞狐王正唆使小狐貍?cè)フ砩夏屈S的透亮的琥珀墜。
仙帝被氣樂道:“世人皆道狐貍奸猾,本帝今兒也算見識了一番。本帝適才說的可是讓你孫兒自行挑選,你這從旁挑唆可做不得數(shù)。”
狐王眼見仙帝興致頗高,也沒有責罰的意思,舔著笑臉打著哈哈道:“我孫兒自己選,自己選。”
倘若在殿外,仙帝身上黃的透亮的琥珀墜沒準能引起小狐貍的注意。只是如今殿中到處金碧輝映,便是連眼前杯盞也是精雕玉琢。
此琥珀墜雖是遠古極品,卻也早已湮沒在一片燦爛輝煌中。
再者小狐貍天生反骨,自打他有意識后,便非得逆著長輩們意思來做不可,此刻又哪會按祖父的心意行事。
想當初小狐貍剛開始牙牙學語,小哥哥抱著他逗弄道:“等你大些會說話了,便要被爹娘拘著去修煉仙法咯。背不出書來,要打屁屁哦……”
小狐貍腦中頓時浮現(xiàn)出哥哥們背書修煉的一臉苦相,小心思一轉(zhuǎn),便不再好好學說話。反正在他的眼神手勢之下,身邊侍者便會連猜帶蒙,忙不迭的送來他所有想要的東西。
因著小狐貍始終不能順溜的說出完整的句子,引得他爹娘為他請遍仙界醫(yī)仙。
醫(yī)仙們對著年幼的小狐貍也是素手無策,皆是搖頭擺手的離開,誰也未曾想過幼小的狐貍只是不愿說話,更是為了對抗他爹娘即將對他安排。
當然因著小狐貍這一缺陷,他不但能免于修煉,更多得了青丘上下幾分疼愛,其中以他祖父為最。
即便他將青丘的天鬧騰的翻了過來,他的祖父也會毫無理由的護著他,是以小狐貍越發(fā)的胡鬧妄為。
此刻殿中的目光大多都聚集在了小狐貍身上,狐王為不會說話的小狐孫遍請仙界名醫(yī)的事,在座多少皆有耳聞,畢竟仙界有大把時光閑磕東家長西家短的無聊事。
這些仙家心中大多暗自不安,期盼著別被這小狐貍指成倒霉師父。
小狐貍本想著憑著傻氣,就這么在青丘一直野下去,哪曾想依然有拜師的一天。他只能用茫然傻氣的小眼神回視著殿內(nèi)的目光,內(nèi)心堅定著,小爺誰也不選。
小狐貍傻氣的小模樣取樂了殿內(nèi)眾仙,狐王有些著急,既擔心眾仙家嚇著他的寶貝孫兒,也擔心寶貝孫兒傻氣的表現(xiàn)失了顏面。
他哄誘道:“這些爺爺伯伯可喜歡我小孫兒了,都想做我孫兒的師父呢。告訴祖父,陽兒覺得誰做陽兒的師父最好?”
小狐貍雖在青丘是霸王,可也還是頭次面對如此眾多陌生的、毫不掩飾的眼神。
他堅定的小心思有些堅持不住,正巧他旁邊案桌坐著的兩位大仙在小聲閑話:
藍色衣袍的大仙道:“……說起來,如今你那小徒兒有五六千歲吧,仙法學的如何?”
紫色衣袍的大仙不屑道:“五六千歲又如何?便是你我的零頭也沒有,等她再痛快的玩?zhèn)€幾千年,大些再說。”
“還要大些?怕是你這做師父的懶得費心,只顧自己逍遙自在吧。”
“說的什么話。我翼雙門仙者身懷異能者眾多,她自小便與他們生活在一處,在嘻笑中領悟些仙術(shù)道法,如此夯實根基,才是仙法傳承之大道。”
小狐貍突然靈光頓現(xiàn),立刻掙脫了祖父的懷抱,刺溜一下跳到那位穿著紫色衣袍的大仙身上,緊緊抓住紫衣大仙的前襟。
小狐貍的迅捷速度讓眾神愣了片刻神,回神后皆是暗自松了口氣,開始放心看熱鬧。
狐王怔住了,這孫兒是選了月神做師父?他怎忘了殿內(nèi)有月神這不靠譜的師父存在,若說仙界排名誰是最不稱職的師父,月神絕對榜上有名。
除卻早年間收了兩位弟子用了些心力外,再后來便只招攬門客。美其名曰,求賢若渴,可仙界誰不知道他根本是懶得授徒。最后輸棋被迫又收了位弟子,如今也一直是放養(yǎng)狀態(tài)。
月神嚇住了,這突如其來的跳到他身上的白毛球是要干嘛。好在他還有些定力,沒有直接將這小狐貍扯下甩出去。
他求救的看向他身邊的老友,卻忘記了這位大帝向來是毫不猶豫給他挖坑的損友。
紫薇大帝一臉莊重的朗聲道:“狐王孫慧眼獨具,選中月神做他師父,恭喜狐王、恭喜月神。”
殿中隨即響起了各種道賀聲,只是那些道賀聲聽在月神與狐王的耳中,都多少有些戲謔的意味。
誠然此時眾仙心中也的確想的是,師父懶的不愛教,徒兒傻的不知學,堪稱絕配。
仙帝開懷大笑,“好,好,九尾狐一族的血脈中,本就擁有促成兩性姻緣的慧根。狐王,你這小孫兒果真靈慧,挑了位好師父。”
狐王笑得很是勉強,“我這孫兒懵懂不知事,許是看上了月神身上那紅艷的同心之石。”他很想說能讓我們再選選嗎,本就有些缺陷的孫兒,再遇到位不負責任的師父,可不得毀得徹底。
只是狐王如何能將推脫之辭直接述出。這不但是自扇耳光、罔顧仙帝威儀,更是在眾仙面前狠掃月神顏面。
司掌天下姻緣的月神,不是誰都愿去招惹的,特別是他這肩負著一族興旺的狐王。
雖然狐王自認說的很是委婉,但眾仙家皆聽出狐王的推拒之意,想著做師父極不靠譜的月神,也很是理解護孫心切的狐王。但此刻他們卻皆唯恐惹徒上身,唯愿盡快促成此事。
換作其它事如此瞧不上他,月神鐵定得跟狐王急眼,可眼下此話卻很合月神心意。
若是可以,月神真想扯下腰間的同心之石,道一句,“拿去玩吧。”快速打發(fā)小狐貍了事,只是這同心之石乃是天地孕育出的靈物,是他月神身份的象征。
一團和氣的年宴上,月神只能用他一輩子沒有過的溫和,假笑著對小狐貍道:“這同心之石可不是玩物,以后本神送你塊更大更紅的玩物好不好?你看他身上佩戴的長劍可是威武?”
他指著紫薇大帝身上古樸的佩劍,用盡耐心的哄著小狐貍,只盼能禍水東引。
小狐貍的小爪卻將月神的衣袍揪得更緊。
狐王忙著點頭,更是差點出聲附和。紫薇大帝雖從不假顏色,但在狐王心里比月神靠譜得多。
紫薇大帝神色一如既往的莊重,“狐王孫心志堅定,他日必成大器。”
仙帝亦是贊許著頷首,“好,本帝便做主將今日宴席借作狐王孫的拜師宴,狐王,你的孫兒可懂得行拜師之禮?”
這便是要一錘定音了,狐王還有些遲疑,“他還小,不大知曉禮儀。”
仙帝無所謂的道:“這些繁文縟節(jié)也無甚要緊。月神,這位聰穎又有慧根的狐王孫從今往后便是你的徒兒了,你日后可要好生教導。”
月神垂下眼簾瞧了瞧將他衣袍揪得死緊的白毛團,五味雜陳。仙帝直接指這團白毛為自己的徒兒,毫無商量余地。
如此歡慶場合,他自不能掃興,只能壓下無力,輕撫著白毛團的背部,假作欣慰道:“本神既于這狐王孫有緣,自當竭盡心力教導與他。”
滿殿恭賀再起,月神與狐王應酬的面部僵硬。他們很有默契的心道:“小孫孫(小狐貍)還小,等正式送至翼雙門修煉之時,也不知是幾千年后的事。”是以臉上的笑容總算真誠了些。
不得不說愿望從來是美好的,在仙帝宣告宴席結(jié)束之時,小狐貍又跳到了月神身上,掛在月神胸前堅定的不放爪。
在眾多仙家看熱鬧的目光下,月神實在無法用仙法震開小狐貍,本來長身玉立的挺拔身姿,被小狐貍弄得頗有些狼狽。
一旁的紫薇大帝又一本正經(jīng)道:“狐王孫想是急著要跟師父回去修煉仙法,如此勤奮好學,月神可真是得了位好徒兒。”
月神有些咬牙切齒,“我這小徒兒確實甚有靈性。狐王,你可舍得我?guī)е氵@年幼得小孫孫回翼雙門?”他加重了年幼這兩個字。
狐王與月神有一樣的共識,心領神會道:“我這小孫兒的確太過年幼,又懵懂不知事,今日我且?guī)厍嗲稹4蘸笏匍_化些,我親自送他至翼雙門,請月神費心教導。”說完又堆起滿臉褶皺,伸手誘盼著小狐貍跟他回去。
月神滿意的要扯下小狐貍。
小狐貍此次堅定的不再改變心意,整個青丘他已找不到有新意的玩法。再者他長這么大,皆是在爹娘、祖父的眼皮底下過活,如今有理由脫了他們的控制,他自不會放過。
小狐貍在月神懷中,扭來扭去,躲過祖父欲接過他的手。
面對如此堅持的小孫兒,一向疼愛他的狐王也只能無可奈何的看向月神。
失去同盟的月神,在眾仙面前努力保持他得體的微笑,內(nèi)心幾近抓狂。
仙帝笑道:“月神,狐王孫如此堅持,你便帶著他回翼雙門。能早日入門接受師訓,興許亦能早日開化。”
收到旨意的月神,得體的微笑剎那繃得僵硬。
他抱著得逞的小狐貍,竭力將身姿站得更為挺拔,在各種戲謔的笑容中狀似瀟灑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