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輝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沒回過神來，臉上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心情特復雜，高興夾雜著憤怒，憤怒夾雜著疑惑，他也壓根不明白為什么這幫熊孩子突然就變這樣了。

辰輝嘴張了半天，才緩緩說道：“幾位家長，你們是說你們的孩子變得愛學習了？這確實挺突然的哈，然后，你們的意思是，不適應？這其實是好事啊！”他終于找到了自己作為一個班主任的節奏，開始義正辭嚴：“最近學校和本班老師特別重視對學生的思想品德教育、前途理想教育，所以孩子們才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轉變，還希望貴家長能夠多多理解，多多配合……”

“就是因為我們不理解啊，這肯定是你們學校哪里出了問題，”其中一個家長說，“這也太突然了，所以我們很擔心，孩子在你們學校還能不能好好玩耍了？你們學校肯定有問題！”

“學校很正常啊，沒耽誤孩子們玩?！憧茨銈?，愛學習不是好事嘛，難道你們不希望孩子將來上個好高中好大學嗎？”辰輝很無奈。

“好事是好事，就是……我們怎么感覺有點不對勁呢？說實話，辰老師，你也懂的，我們送孩子到你們學校來，那是因為你們學校不怎么抓學習，環境寬松自由，好玩兒，我們就是想讓他無憂無慮地玩三年，童年多寶貴啊。你看，這學期開學我家孩子分在了你們三（4）班，我們一句意見沒提吧？配合學校，我們懂的，恕我直言哈，這是個差班吧？”

“就是學渣班、垃圾班！”另一個家長說。

“所以啊，你們學校究竟是要干啥啊？學渣班就學渣班，我們家長也沒說什么吧？好好的學渣班怎么就突然瘋狂學習了呢？你們學校這么搞，弄得我們好害怕啊你知道嗎？”

“對啊對啊，我們已經習慣這么做父母了，一點都不用操心孩子學習，自個兒玩得挺爽的，孩子突然變成這樣，這是逼著我們做優秀學生家長的節奏啊，這方面我們完全沒經驗啊……”

……

最后幾個家長也無奈地接受了現實：

“算了算了，我們也沒招了，實在想學習就讓他們學吧，還能怎么滴……”

“唉，看來要省點錢給他上高中上大學了……”

“唉唉，不知道小兔崽子以后出息了會不會瞧不起我們吶……”

辰輝有點暈，送走家長后，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于是叫來孫輕侯：“輕侯啊，最近班里怎么了？聽說同學們最近很瘋狂??？”

“啊，玩得是有點厲害，但上課還算遵守紀律吧?！?/p>

“不是，我是說他們學習很瘋狂！家長都怕了！”

“哪有啊，不還是整天吃吃喝喝睡睡打牌下棋化妝跳舞外加發呆嗎？”孫輕侯猜到了什么，目光躲閃。

辰輝道：“是啊，在學校確實是這樣，問題是他們一回到家就不這樣了，不上網不打游戲不亂跑了，有錢就買資料做，怎么會這樣的？發生什么事了？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作為班主任這樣我很被動的，你懂嗎？你知不知道咱班同學這是怎么了？你在家也這么乖嗎？諸葛格、劉沙、龍傲烈這仨你熟，他們也都這樣嗎？”

孫輕侯暫時不想告訴他真相：“哦？還有這事？嗯……同學們可能突然醒悟了吧，就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那種，然后想在初三搏一把？”

辰輝想了想：“不大可能吧？我開學初做了那么多思想工作，把我自己都差點感動哭了，也沒見誰幡然悔悟啊，一個都沒有哇！雖然我清楚咱班同學本質都不壞，但不至于一夜之間齊刷刷地都學好了吧？家長都懷疑學校對學生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你知道嗎！”

“昂，是見不得人，不是，這確實有點不合邏輯哈……那個，是不是跟剛來的這幾位新老師有關呀？據我觀察，咱班同學非常喜歡剛來的這幾位老師，你看哈，項老師那么酷炫，馮老師那么嫵媚，李老師那么婉約，陶老師那么飄逸，莎老師那么洋氣，牛老師那么……蒼老，都那么有魅力，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喜歡這個老師才能喜歡這門課——”

“那叫親其師方能信其道，”辰輝還是很疑惑，“可是同學們也很喜歡我和蘇老師啊，蘇軾那么灑脫，我這么……你懂的，怎么以前沒見他們認真學習?。枯p侯你去吧，我有點亂，我要靜一靜?！?/p>

“誒，好嘞，那我走了，那個，師父——哦不，辰老師，要不要我調查調查？”孫輕侯看著辰輝痛苦的樣子實在于心不忍，但又不想告訴他實情，一是說來話長，太長太長了；二是反而會引起一系列不必要的騷動和麻煩。辰輝道：“這本來是件好事，但如此突然必有蹊蹺，那就麻煩你調查一下吧?！?/p>

下午上課前，孫輕侯看人都到齊了，把教室門關上，走上講臺，手撐在桌子上：“今天有幾個家長過來找辰老師，說你們在家表現反常，特別愛學習了，覺得難以接受，以為你們腦子有病了。我特么讓你們低調點，裝好學渣，一個個都怎么給我保證的？那誰，趙旭，你說說，最近怎么做的？”

趙旭站起來：“班長，我忠實地按照你的指示做了呀，下課還是帶著我的棋牌組滿校園跑，到處浪啊。剛才我們還找初一那幾個小鬼斗牛來著，贏了幾包辣條，不信你看……”

“看你二大爺看，我說的是在家！”

“在家？在家看書刷題咯，還能干啥？看電視刷抖音啥的完全沒興趣，我現在只愛學習?！?/p>

“果然這樣……你坐下，諸葛格，你最近在家也是忙于學習嗎？”

諸葛格站起來：“猴——班長，我在家也是的，不然干嘛啊，我覺得刷題挺好玩的，以前從來沒發現嘿，做題目竟然充滿了樂趣……”

“真墮落啊……你挖掘機不開了嗎？坐下吧你。不是說過讓你們繼續假裝學渣，然后慢慢進步的嘛，你們這一下子改變得翻天覆地的，誰能受得了?。俊?/p>

諸葛格嘟囔道：“在學校假裝學渣已經夠累的了，到家還要裝。班長，我們又不是表演系的，這屬于長鏡頭啊，咱真的不專業??！”

底下一片附和聲：“就是就是，天天裝學渣，累死了?！薄拔野l現我再也找不到做學渣的感覺了……”“明明想學習，卻要假裝無聊，這真是世上最無聊的事情……”“我假裝不想看書刷題，可是身體卻很老實啊，不由自主地老要去摸書……”

孫輕侯捂臉，悲嘆一聲：“你們簡直了……這樣吧，馬上月考了，都給我低調低調再低調，按照開學時分班名單上的名次考，適當提高一點，爭取咱班的平均分比2班3班略微低那么一點點，絕對不能高，更不能一下子干過1班，那樣容易出事。你們特娘的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班長！”

孫輕侯還是不放心，特地從辰輝那里找來分班成績，讓諸葛格挨個落實月考目標分數，總的原則是名次要保持基本不變，然后在各自原先的分數上多考一點點。

十月八日，第一次月考開始。分管德育工作的副校長印光、政教處主任穆連巡視考場時心中暗自詫異：怎么這次初三（4）班的考試紀律這么好？初二的時候每次考試都要抓住幾個作弊的，這次竟然一個沒有。

然而讓所有人更為震驚的是，考試成績出來后，教務處主任發現初三（4）班每科的成績都超過了第二梯隊的2班和3班，雖然只高了一兩分，但已經是個奇跡了。他沒敢立刻公布，在EXCEL上用不同的方式反復算了幾遍，這才確認無誤，把成績傳給了副校長。

分管教學的副校長拿到成績后，找到印光和穆連，詢問他們這次考試有無作弊現象，二人斬釘截鐵地告訴他絕對沒有，4班學生的表現非常好。

張校長接到匯報后，親自跑到初三辦公室找辰輝，辰輝以為又是一頓批評，好在早已有了思想準備了——這次考試4班不會太差，但也絕不可能好的。他心想學校分給他這個班級本來就沒打算要成績，罷課風波之后能及時找來代課老師就已經很對得起學校了。于是沒等張校開口，辰輝先笑道：“找我啥事??？是不是我班級這次考試成績太差啊？這只是剛開始，相信我，以后會越來越差的……”

“差什么差啊，你小子看不出來啊，4班這次居然超過了2班和3班了，而且沒有人作弊，你行啊，太厲害了，怎么弄的？這是要放衛星??！”

辰輝懵了，回想起學生最近的表現，好象明白了什么：“哦，那個，正常發揮吧，還行，都是教育局領導有方，校長室措施得力……”

“少來這套，我不吃，談談吧，怎么做的？”

“是是是。4班學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好象一夜之間懂事了，肯學習了?！?/p>

“……就這樣？”

“就這樣，我說的都是實話?！?/p>

“你馬上寫個發言稿，從本學期學校實施的教改方案，班級管理的新舉措，學生思想發生的可喜變化，教師課堂教學方法的轉變等幾個方面深入挖掘一下原因，月考分析會上你要作為典型談談成功經驗，給全校樹立一個杰出榜樣，傳播正能量！”張校笑逐顏開。

“好的。教師這塊怎么談啊？除了我都是臨時代課的?！?/p>

“多找找人家的優點嘛。比如那倆英國老頭，一個五十多，一個七十多了吧？兩位外國友人，放棄了安逸的生活，來到我們北華中學做代課老師，這是種什么精神？”

“……這是國際主義的精神、共產主義的精神？”辰輝道。

“就那意思，好好想想，寫漂亮點?！?/p>

辰輝拿著成績單，迫不及待地在第二天的晨會上宣布了這一令人震驚的好消息，除了孫輕侯，其他同學都非常開心。辰輝走后，上早讀課（早讀課是語文、英語、政治、歷史，但蘇軾和莎士比亞、李清照一般是不來的，同學們自由讀書背書）。

孫輕侯臉色陰沉地走上講臺，拿著辰輝留下的成績單，眉頭緊鎖：

“跟你們怎么說的，低調低調再低調，你們特娘的還說記住了，一下子考得這么高，你們是不是拿我的話當耳旁風啊？一個個想上天??？真以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體會到學霸的感覺了嗎？趙旭，大地主，你給我站起來，你特么一下子比我給你的目標分多考了七八十分吧？怎么著，想沖刺年級第一??？是不是我說話不好使啊？”

趙旭低頭站起來：“不是，我也想低調的，但實力不允許啊，一看那些題目都會，哪能忍得住啊，不做簡直是對自己智商的污辱啊?！?/p>

李大胖幸災樂禍地小聲嘀咕：“幸虧我數學物理最后幾題拼命忍住沒做……”

下面議論的聲音慢慢大了起來：

諸葛格：“真痛苦啊，考試時都憋死我了，眼睜睜看著分數不能拿，就好象肉到嘴邊不能吃……”

劉沙：“嗯，就是呀，以前是不會做又不給交卷，熬時間無聊，現在會做了卻不能做，更無聊。唉，怎么會醬紫呢？”

陳大美麗：“以前是抄人家的不敢全抄怕露餡，現在是真會做，卻硬是不敢做……不敢做啊……悲劇啊……”

趙旭還沒敢坐下去，他突然想起來什么：“班長，你自己呢？不也這樣嗎？今天我路過1班，聽那誰說你這次考進了年級前二十名了！”

教室瞬間炸鍋了：“喔，班長就可以考高分啊？”“官僚！”“只許州官放火！”“就是班長一個人拉高了班級平均分！”

孫輕侯沒有否認自己也沒遵守約定，只是冷笑道：“年級前二十名嗎？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幸虧不是前十名……你們特么都給我靜下來！你們懂個屁！我跟你們能一樣嗎？”他心想老子上過高中上過清華的人，僅憑真正實力就能輕松考到這個名次。

“哪里不一樣？你憑什么跟我們不一樣？”幾個“化妝組”的女生不依不饒地追問，“哦，就你想考得好，我們就不要面子的??？”

諸葛格做痛心疾首狀：“猴哥，萬萬沒想到，你是這種悶騷的人……”

孫輕侯沒有正面回應，下了個命令：“這次考試所有考高了的人，都特么給我寫份檢查，下午放學前交給諸葛格，無故不交的后果自負！”

下面又是一陣哀嚎：“蒼天啊，還有天理嗎？以前是考不好做檢查，現在考得好還要做檢查，我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同學們不會知道，他們的班長孫輕侯之所以考得這么好，是因為一個人。

云裳。

然后他想順帶刺激一下另一個人。

鄭通。